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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谋杀人-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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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装交出枪就是民,哪有不当兵还发晌的,这饷怎么筹?笑话。
    瞅了一个空子,王腊狗脱下军装卸下枪,扬长而去了。
    战事一停,沔水镇的老百姓纷纷还乡。但老百姓闹不清楚往后到底还打不打仗,所
以虽然是黑鸦鸦一片往家里涌,人人都还是心有余悸。
    王腊狗是特意等到天黑了回家的,战争已经把他锻炼得异常警觉。他家的茅草屋已
经倾斜了,靠几根柳条木支撑着。家门口已没有了几年前他潜回来时的没膝荒草。雨后
的坑洼让锄头推得非常平整。磨刀石是白天用过的,泛着青光卧在窗户底下。晒衣服的
竹竿和架子齐整地拢在一块,红紫油亮,没一点儿灰尘。王腊狗知道奶奶是个极讲清洁
的人,这都是奶奶收拾的。十年过去,奶奶该有八十岁了。八十岁的老人是怎么度过这
乱世的呢?王腊狗见景生情,这么一想,心里酸得没办法,哭了。土腊狗蹲在自家门前,
竭力压低声音哭着,他觉得自己没脸进去见奶奶,在外边混了十年,既没报仇又没发财
还丢了一只眼睛。王腊狗唯一只有哭。王腊狗回家时的满怀高兴统统化成了悲哀,他捂
住脸,咽气吞声地流着泪,就是没有勇气敲门。
    暮地大门开了,门里头人影一闪,一盆开水泼了过来。幸亏王腊狗身手敏捷,“嗖”
地弹起身于躲到一边。扑哧一声门口泛起冲天灰雾,里头大门随着就要关上,王腊狗兔
于一般窜了进去。王腊狗老兵痞子,何等的人物,上去就擒住了泼水人的胳膊,不料背
后凉风袭来,王腊狗暗叫不好,头一歪,肩上挨了一棒。好在这一棒劲道不大,王腊狗
回手一抓一拖,拿棒人就踉跄着到了跟前。
    “狗杂种!”王腊狗占了主动,便腾出了口,骂道:“哪来的狗男女霸占了我家的
房子!”
    泼水的女人失声叫道:“你是王腊狗吗?”
    王腊狗说:“谁?你是谁?”
    女人欢喜得说话都结巴了:“点灯点灯,快!”
    灯一亮,麻脸皮女人揽着一个男孩出现在王腊狗面前,王腊狗噬噬倒抽凉气,他真
是没想到麻女人有这种骨气,只是看了夫婿一眼,就活活守寡十年。相形之下,倒是自
己气短,跑掉了又主动回来了。
    “奶奶呢?我奶奶呢?”王腊狗恼火地说。
    “她老人家去世了。”麻女人自然是理直气壮的,况且她看见王腊狗只剩一只眼睛,
心里暗暗高兴,觉得这是她活守十年感动了天地鬼神得到的报答,如今他夫妻俩扯平了。
王腊狗的恼火冷漠使麻脸女人强收起满腔热情,摆出了个不卑不亢的神态。
    她说:“奶奶在两年前的正月间去世了,高寿七十八,无病无痛睡过去的。”
    王腊狗说:“留了话给我吗?”
    “留了。让你儿子告诉你!”
    这一下王腊狗吓了好大一跳。他后退一步,目光粘在半人高的男孩身上无法挪开。
    麻女人推了推男孩,说:“捡娃,叫爸。”
    男孩倒听话,眉头疙瘩在一块一百个不情愿,嘴里叫道:“爸。”
    王腊狗的脸忽地发烧了,他不答应不好,答应也不好。忽隆一下十岁的儿子站到面
前,他心里真正是五味翻腾了。儿子!他掂着“儿子”的份量,想:王腊狗原来还有个
儿子!
    “妈的,”王腊狗朝麻女人说,“我饿了。我还没吃夜饭哩。”说完这话,王腊狗
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媳妇叫秋桃。
    “别慌,秋桃,先给我一口水喝。”
    麻女人一愣,哇呜哭了,一边哭一边飞快为王腊狗倒茶水端板凳。
    王腊狗腰里绑了几条口袋,有只口袋专门是给奶奶捎的吃食,有洋糖发糕和烧鸡。
麻女人立刻切出两碗在灶上热了。一家三口人点着豆大的菜油灯,围着桌子热热乎乎吃
了。吃了几口,捡娃就对王腊狗前嫌尽释,赶前赶后地叫起“爸”来。
    睡觉的时候,秋桃从枕头底下掏出剪刀扔在了一边,又在灯前很费劲地解她那绑了
几层裹脚布的胸部和下身。王腊狗用自己带回家的刺刀替秋桃利索地挑断了布条条,两
口子就好了。
    没几天,丁家从武汉回到沔水镇。杨安素见了王腊狗就呸呸直吐唾沫。杨安素老了,
瘦得枯柴一般,穿得也不再是遍体绫罗绸缎,也就是个很普通的黄脸婆娘。王腊狗觉得
世道真是变了,自己的老婆比杨安素好看几倍。至少是肉乎乎的抱怀里舒服。王腊狗决
定,要杀丁宗望就把他老婆也一块儿杀了。
14
    刚解放有一阵子比较混乱,旧政权垮台了,新政权没有经验,光忙着熟悉情况,建
设领导班子。大街上就招招摇摇出来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像卖艺的、算卦的、做媒的、
强打恶要的商贩、包揽诉讼的师爷、吃了不给钱的流氓、打赖架诈钱财的地痞。王腊狗
就想借这乱劲偷偷摸去戳了丁宗望。
    麻脸秋桃不让。
    秋桃有妇人之仁。说:“丁老爷是我们的大媒。”
    王腊狗说:“你以为他这媒做得蛮好?”
    秋桃不愿往事重提。说:“自从我过门,就看见丁家一直帮我们,奶奶去世若不是
他们帮一口棺材,奶奶就睡草席。”
    “丁家就是笑面虎!”王腊狗强烈的仇恨使他从不为丁家的笑容所动。
    秋桃说:“笑面虎就笑面虎吧。话要说起来也还是怪你王家人不争气,吃喝膘赌抽
鸦片,金山银山也空了,富裕是要勤扒苦作的。”
    “放狗屁!”王腊狗跺脚反驳道:“放狗屁!我流血流汗枪林弹雨打江山十年,不
勤不苦?到头来我落得了什么?他丁家照样吃鱼吃肉,店铺生意兴隆。他家做了什么?
就会跑兵荒。”
    夫妻俩争论得昏天黑地,观点依然各不相同。最后王腊狗揍了老婆一通,才算平息
了斗嘴。
    王腊狗把磨刀石搬进屋里,霍霍地磨他从部队带回的几把大小不同的刺刀匕首。
    秋桃找了个去襄河洗衣服的借口,把丈夫蛮不讲理的杀人计划透漏给了丁家。
    从此,丁宗望出门总是带着三个人,一左一右一后,王腊狗暗中窥伺半个月,硬是
没法下手。有一天,三个人在一条小巷子里堵住了王腊狗。是夜晚,王腊狗又喝了酒,
虽一身武艺,三脚两拳下来还是让人扳过了胳膊,腰间挂的,怀里揣的刺刀匕首一古脑
被缴了去。三个人没打王腊狗,只用他自己的匕首在他鼻尖上晃来晃去,说:“你听好,
王腊狗,放明白一点,如今解放了,是新社会,你要是再动杀人的念头,我们就报告政
府抓你坐大牢。只要丁家有人伤了一根毫毛,你儿子的小命就完了。听清了没有?”
    王腊狗的酒是早吓醒了。听了这一席话,梗着颈脖说:“老子当兵出身,好带把刀
玩玩。老子没想杀人!谁想杀人谁家遭天火!”
    三个人说:“那就好。那就好。都是沔水镇街上的人,说话不能瞎说的。”说罢,
放了手,几个纵身就不见了。
    王腊狗回到家里,万分颓唐,跪在奶奶的灵位前不肯起来。哭泣道:“天哪!我王
家运气就这么差么?我一辈子等一个机会就等不到么?我果真就斗他丁宗望不过么?为
什么为什么!”
    秋桃在一旁劝丈夫:“算了。命中有的终是有,命中无的莫强求。”
    “我不信命!”王腊狗吼道,“我不信!”
    一二八师师长王劲哉命多好,相面先生说他是标标准准的龟像,大贵大福的像,命
中注定是个开国元勋。怎么样呢?还不是栽在一个叛徒手里了。
    秋桃说:“不信命可以,不信世道变了不行啊!你在旧社会都没能成功。现在新社
会哪成得了。你看政府多厉害,那些街上的流氓地痞闹了几天,这不就在收敛了?我们
一老一实种菜过日子吧!”
    王腊狗明知自己只有种菜了,但他就是死不了心。干脆向丁宗望挑明了要和他打一
架,并发誓说这一架之后,丁王两家恩怨全消。从今后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再不发生任
何瓜葛。
    丁宗望应了战。他也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一劳永逸。
    王腊狗丁宗望的这一架类似于西方的决斗。他们请了两个在沔水镇德高望重的人做
见证,写了文书,说明师兄弟学武一场,如今要比个高低,这一架若打死人,各人死了
往各家抬,永不怨恨。在文书上,王腊狗咔吱咬破指头按了个血手印。丁宗望微笑着按
了个普通手印。
    日子到了。这一天天气很好,果然是秋高气爽。太阳升到一竹竿高时,丁王二人按
时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地点是见证人找的,在沔水镇最僻静的福音堂后面,一大片杉树林子中间有块圆形
草地,是当年被日本人的炸弹炸出来的。
    丁王二人都打了绑腿,扎了腰带,一副行武的短打扮,往草地上这么一站,林子里
就有人鼓掌。本来他们两个都是想秘密地打的,无奈沔水镇这地方完全无密可保。消息
由见证人悄悄告诉他们的亲朋好友,再由亲朋好友告诉各自的亲朋好友,这一来看热闹
的人不下三十,路上还有陆续赶来的人,搞得大街上空气神秘而紧张,都喊喊喳喳问:
在哪儿在哪儿?
    按事先约定好的,由见证人检查了二人身上是否藏有暗器,没有。见证人郑重得像
体育比赛中的裁判一样,大声宣布:“开始!”林子中的人声顿时肃静。
    丁王二人同时拉开了马步,握紧了双拳。
    王腊狗自恃当兵十年,武功没荒废一日,还学了许多旁门左道的招式,哪有揍不死
丁宗望的。况且半辈子积累的力量就在此一搏了!列祖列宗都在上观看着:他准定揍死
丁宗望。
    丁宗望却有把握揍死王腊狗。他知道王腊狗一切情况王腊狗对他却一点不了解。丁
宗望也没有一日荒废武功,而且师傅后来又传给了他一套看家本领,即气功点穴术。丁
宗望对气功十分喜好,如今练得炉火纯青,曾点过闯进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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