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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桑给巴尔来,不是坦桑尼亚。”他自我介绍道。
比居两个地方都没听说过。“在哪里啊?”
“你不知道?桑给巴尔都是印度人,伙计!我的外婆——印度人!”
在桑给巴尔的石头城,人们都吃印度的萨莫萨三角饺、薄饼和肉饭……萨义德·萨义德会学阿米塔布·巴沙坎和希玛·玛利尼的样子唱歌。他伸出手臂做着各种舞蹈手势,还摇摆着臀部,哈萨克斯坦的卡瓦亚和马来西亚的奥玛尔也会跳,他们一支支舞曲跳过来,让比居兴奋不已。比居对自己国家的电影自豪得几乎要昏过去了。
失落 第十一章(1)
礼拜一、礼拜三和礼拜五是诺妮给赛伊上课的日子。
厨子负责送赛伊去蒙那米,下课后再去接,中间这段时间他会去市场和邮局办事,顺便卖自己酿的米酒。
刚开始,他做卖酒的生意是为比居考虑,薪水好多年来几乎没涨过。最近一次只涨了二十五卢比。
“可是老爷,”他恳求道,“这么点钱我怎么活啊?”
“要扣掉你所有的花费——住的、穿的、吃的、药。这是剩下的钱。”法官粗暴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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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比居呢?”
“什么比居?比居自己去赚啊。他没毛病吧?”
厨子的酒口碑很好。他买来黍米,洗干净后像煮米饭那样煮好,再加酵母,天热的话放一晚让它自己发酵,冬天放的时间要长点。装在黄麻袋里等上一两天,当黍米尝起来有那种酸酸干干让人上头的味道,就可以拿去卖了。厨子通常把酒送到一家叫岗浦的破旧小饭馆里。看别人喝自己酿的酒总让厨子感到骄傲,男人们坐在蒸汽萦绕的小饭馆里,抽着烟,手边的竹筒杯里是他的酒糟,加满了热水。他们用竹竿当吸管喝光酒,杯里只剩下黍米——嗬……厨子劝他的顾客放点米酒在床边,晚上渴了可以喝,声称他的酒还可以帮助病后恢复体力。厨子的生意做大了,一桩接着一桩,他联系了有名的黑市,成为地下交易中虽说不大但很重要的一环,主要倒卖军队份额外的烈酒和燃油给养。厨子的茅屋像是丛林伪装,军队卡车会在去军官食堂的路上从那里绕一下。他站在灌木丛里等着。车一停,就把板条箱卸下来,各式酒都有——老师牌、老僧侣牌、吉比牌、金卡那牌;他把箱子拿回茅屋装上货,卡车把货带到城里某些商人手中,由他们把酒卖掉。每人都有分成,厨子在整个流程中只拿很少的一份:五十卢比、一百卢比;卡车司机拿得多一些;食堂的人更多;最大头归阿卢少校,他是罗拉和诺妮的朋友,他用同样的方法从锡金搞来她们爱喝的黑猫牌朗姆酒和樱桃白兰地。
竞争的严酷让厨子不得不撒谎。主要是吹过去的事,现在的太容易被揭穿了。他散播传闻,讲述法官过去的辉煌,当然其中也有他的一份,这些话在市场上传开,大有星火燎原之势。一个伟大的政治家——他跟别人说——一个富有的地主,把家产都捐出去了,一个自由战士,因为不愿对自己的国人作判决而放弃了法庭里权重的高位——以他的爱国热诚,他绝对做不出囚禁国会要员,或践踏驱赶示威人群的事。一个富有感召力的人,可是妻子去世后,他就垮了,开始苦行的生活,成日苦思冥想,他妻子是印度教的圣母,殉教而死,所有教众都下跪致敬。“所以他老是整天一个人待着,日复一日。”
厨子从未见过法官的妻子,于是声称所有信息都是从家中老一辈佣人那里得来的,最后厨子自己都开始相信这个了不起的故事了。这故事让他有了自尊,即便他在市场上对已经贱卖的蔬菜挑三拣四,买降价出售的瓜还抱怨两头瘪了下去。
“他以前完全不一样,”赛伊刚来噶伦堡的时候他也这样对她说。“你都没法相信。他生下来就是有钱人。”
“他们送他去英格兰,上万人到车站送他。他高高地坐在大象上!你知道啦,他获得了大君的奖学金……”
杰姆拜伊·伯帕特拉尔·帕特尔其实生于佃农阶层的家庭,住在皮费特的市郊,这一带更像是农村,他们住在临时搭的棚屋里,棕榈叶覆盖的屋顶上老鼠窸窸窣窣地穿行不止。那是一九一九年,帕特尔一家对那个时代仍然记忆犹新,皮费特似乎永远不会老去。起先它由巴罗达的大君管辖,然后是英国人,尽管这里的税收轮替着流入不同主人的手中,风物却历久不变,寺庙居于城市中央,旁边是一株孟加拉菩提树,从中间劈分开几枝粗大的树桠;柱形的树影里,白须的老人沉浸在回忆中,低回不已。|乳牛哞哞地叫着;女人走过棉花地到河边汲水,河水里泥浆混浊,缓缓流淌着,早已沉沉睡去。
失落 第十一章(2)
后来,盐碱滩上铺了铁轨,蒸汽火车来了,把这里的棉花运送到苏拉特和孟买的码头。铁路沿线出现了许多大房子,一座带有钟楼的法院维系着这崭新的欣欣向荣的时代。大街上各色人等摩肩接踵:印度教徒、基督徒、耆那教徒、穆斯林、小职员、士兵、部落女人。市场上,店主们栖身在他们鸽子笼一样的商店里,买卖却一直做到了神户、巴拿马、太子港、上海、马尼拉,当然货也卖给一些小得容不下身的货摊,屋顶上盖着白铁皮,坐牛拉的车要好多天才到。就在当地的市场里,杰姆拜伊的父亲做着小生意,摊位设在一个糖果店铺延伸出来的低矮的女儿墙上,他专门帮人在法庭上造伪证。(谁能想到多年以后他的儿子会成为一名法官呢?)
每天清晨天还没亮,杰姆拜伊的妈妈就把他摇醒,该温习功课了。
“不要,求你啦,再睡会儿,就一会儿,”他在床上拧来扭去,闭着眼睛,不一会就能再睡过去。母亲是黑漆漆的庭院里的一个幽灵,将冰冷的井水泼向他隐形的自我,她那农妇的有力的手腕挥动着,恶狠狠地擦洗他,用油揉搓他的头发,他知道这是为了促进大脑发育,可感觉就像是要把脑仁搓出来。
杰姆总是给喂得过饱。每天先是一大杯鲜奶,上面黄澄澄地结着一层油脂。妈妈拿着杯子递到他嘴边,直到喝光了才放下,这时他像头重新浮出海面的鲸鱼,大大地喘一口气。胃里塞满了奶油,脑子里装满学习,脖子上挂了个小布袋,里面放着樟脑丸驱避病魔;浑身上下都给念了咒,脑门上用大拇指印了红的黄的吉祥痣。他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去了学校。
杰姆十四岁的时候在班上排名第一,校长麦克库先生把他父亲叫来,建议他儿子参加本地律师资格考试,这样他就可以在地方法院里找到工作。“聪明的孩子……他有可能到高级法院工作呢!”
父亲走出学校,忖量着,如果他真能办到,他就能走得更远。他自己可以做###官,不是吗?
他的儿子有可能,可能,一定能!父亲在法庭等级制度的最底层,一个洋洋得意的司法体系的捣乱者,儿子则坐在父亲对面的位置上。他也许是地方司法行政长官或高级法院法官。在炎炎夏日里,黝黑的脸上顶着可笑的白色假发,他砸下手中的锤子,裁断一桩桩伪证操纵的案例。父亲在下面,儿子在上面,他们将掌控司法,由上至下。
他和杰姆拜伊分享这梦想。简直像童话故事一样,太棒了,父子俩兴奋不已,也许是因为这梦轻飘飘地直飞云霄,不再受逻辑控制,它开始有了形状,感知到压力。要不是他们的极度天真,父子俩很可能一败涂地;要是分析过逻辑可能性而选择了低一点的目标,他们就绝不会获得成功。
在内务部工作的印度人额定数是百分之五十,这数额从未招满,甚至都没有接近过。高级职位空缺,高级职位空缺。低级职位却一向没有空缺。
杰姆拜伊获得奖学金进入会督学院念书,之后乘坐斯特拉斯内弗号前往剑桥。回国后,作为内务部的成员,他被分配到乌塔普拉德什邦的某地工作,远离家乡。
“那时候有好多佣人,”厨子对赛伊说。“当然啦,现在只有我一个。”他十岁就开始干活了,薪水数额只有年龄的一半——五卢比,那时他在一家俱乐部的厨房里做最低等的杂役,他父亲是那儿的甜点师傅。
十四岁的时候法官雇了他,月薪十二卢比。那个年代,许多小常识都是必须要知道的:去下一个营地前要把一罐奶绑到奶牛的身子下面,到晚上奶就自动搅成了黄油;把伞打开,伞尖冲下,上面蒙上蚊帐固定好,肉放在里面,既可以随身携带又不怕苍蝇叮。
“我们总是出差,”厨子说,“一个月里面有三周在外头。季风时节,天气实在太糟的时候,我们才不出去。情况许可的话,你外公总是开车,可是那一带几乎没有公路,河上也不建桥,所以大多数时间他只好骑马。偶尔也会骑大象穿过丛林地带,蹚过急流的深水。我们走在前面,一队牛车,上面堆满了瓷器、帐篷、家具、地毯——什么都有。队列里有脚夫、通讯员、一个速记员。车上还装着放在浴室帐篷里的便携式马桶,牛车下面的笼子里甚至还有鸡,都是外国种的,比我知道的任何鸡下的蛋都多。”
失落 第十一章(3)
“你们睡哪儿?”赛伊问道。
“我们在各个村子里搭帐篷:给你外公的是一个大得可以给马戏团用的卧室帐篷,还附带浴室、更衣室、客厅和餐厅。帐篷都很大,里面铺着克什米尔地毯,摆着银质盘子,你外公就算在丛林里用餐,也要穿上黑色晚礼服,打着蝴蝶领结。”
法官盯着棋盘,早年的记忆火一般地炙烤着他,当回忆转向他在内务部当巡回官员的日子,他不禁舒了口气,心中略有一丝甜蜜。
工作日程安排得很紧,他不断发号施令,日渐气定神闲。他享受着让他超越阶层的权力,他的家族世世代代都被这出身钉住,动弹不得——看那个速记员,还是婆罗门教的,晚上不是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