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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这又不是上课做广播操,你不随我们站在一起!”
高艳红瞥一眼何建国,“你们几个人玩得好,就要站在一起是罢?”
“就是的。”何建国不笑地盯着她,“我们好你帮我我帮你。”
高艳红“哼”一声,走开了,何建国这才嘻嘻一笑,表示他们胜利了。他潜意识里知道高艳红喜欢他,高艳红时常拿眼睛瞟他,这可不是随便望一眼的那种“瞟”,这种眼光亮亮的,含着信息,这种信息传达给何建国的直观感觉就是她喜欢他。但何建国心里却喜欢身姿婀娜的孙小燕。他抬起头,望了一眼站在前面的孙小燕,她一身绿衣服,背上一只大背包,一床草席卷成筒斜斜地插在背包上,手上拎一只红塑料桶。何建国真想走上去,接过孙小燕手中的红塑料桶,减轻一点她身上的负担,但他又知道这是一种自己根本不会去实现的思想,因为同学们会笑。这时他们听见彭指导员站在主席台上施口令了。“全体同学注意,立正!”彭指导员对着电喇叭大声喊道,“向前看——看齐看齐看齐!”他一连叫了三个看齐,眼睛虎视眈眈地望着下面的队伍,“还有同学没看齐,还有同学心不在焉!还有几个同学眼睛望着别处啊咧,87排的男同学不要我点名罢!”
87排就是何建国、李林和杨小平他们所在的这个排。他们赶紧站好了,因为他们看见彭指导员正好是望着他们。他们确实没站好,杨小平甚至站出了队伍,而李林正把背包对着主席台,转过身来与何建国说话。“快站好,”何建国说,“彭指导员盯着我们。”
何建国在他们两个中有点当“角色”的味道,这不是他想当这个控制他们的角色,而是他们喜欢听他的。三个人中总有一个为主的,何建国就是那个为主的。何建国生一张被太阳晒得很黑的脸,这张脸很乐观也很自信。这张脸上的眸子很黑,鼻子很大,嘴巴也很大,牙齿生得很齐很白,是一张准男子汉的脸。他是全排较成熟的和被老师认为难以对付的男学生。这会儿他对杨小平和李林说:“听听彭指导员在台上说些什么。”
彭指导员在主席台上宣布拉练的纪律,例如不能掉队,不能一到什么地方就私自买零食吃,不能下河或跳到塘里游泳,一切都要听从班主任和工宣队的指挥等等。彭指导员最后大声宣布说:“如果哪个同学不听指挥,违反规定,学校就要严肃处理,绝不宽容。”
接练的队伍在上午十点钟的灰尘弥漫的太阳里,在彭指导员手中那醒目的电喇叭的指挥下,从B中学的大操坪上出发了,一路唱着雄赳赳气昂昂的革命歌曲,浩浩荡荡。拉练的队伍以排为单位,一共五个排,87排走在中间,排长高艳红手里提着一只红塑料桶子,背上背着一个一床席子横插的背包,背包上还耷拉着一个蓝布米袋。班主任高老师走在最后,但没走在队伍里,而是走在队伍一旁。他是个不计较小缺点,但在大事上绝对坚持原则的老师,他对何建国、杨小平和李林几个调皮学生,总是用一种宽容的口气说:“算了,拉倒罗。”这句话当然是针对他们犯的缺点而言的,例如他们同任课老师顶嘴或者在教室外面抽烟被他撞见了,他在每天放学时刻,便昂着他那张拥有两个“酒瓶子底”的猴脸,总结时表示宽容地挥着手道:“算了,我们拉倒罗。”那意思是他不计较了。
何建国知道高老师最讨厌他和李林,其次讨厌杨小平,因为他们三人是他鼻子底下的调皮鬼,不读书,不做作业,就是他布置的作文,他们也不做,问他们做作文没有,他们总是回答说“不晓得做”。“不晓得做,抄一篇也是好的。”高老师在教室里黑着脸宣讲说,“我是为你们好。你们学了知道是自己的,不是我高老师的。你们将来总要写写家信,或者参加工作后,要写写学习心得什么的。不晓得做作文,总晓得抄吧——?”
高老师拉长声音说,一双眼睛有气不敢发地瞪着他们三人。
但是他们也不抄,高老师就不再管他们的学习了,视87排没有这三个学生。“我只要求你们调皮不要调过了头。”高老师对何建国说,把何建国叫到他房里,还给何建国泡了杯古丈毛尖茶,“调过了头,管你们的就不是我高老师了,而是工宣队,到时候何苦罗?”高老师喜欢说“何苦罗”,这是他语重心长的口头禅,就是说他总是语重心长地在教室里高声反问五十几个同学“何苦罗”。高老师是那种外强中干的男人,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就被比何建国他们高两届的学生揪着斗争过,还押着他挂着“走白专道路”的牌子,从学校里出发,游到南门口又游到五一路,然后再揪着他一路打骂地走回来,把他身上本来就不多的锐气完全彻底地“打”掉了。他现在给何建国和杨小平他们的感觉,就像一只走了气的篮球,拍不起来了一样,这让他们心里非常不屑。
拉练的队伍在大街上行走时,前面和后面的唱歌唱得非常有劲,唯独87排唱歌体现出一种要死不落气的形容。这让骑着单车来回检查的彭指导员,在前面路旁停了下来,专等着他们87排出现。彭指导员的单车上捆着他自己的背包。他穿着洗白了的旧军装,脚上一双黑凉鞋,背上横背着一只灰布袋,肩上背着一顶画着红五角星和“八一”的草帽,这无疑是某部队生产的军用产品。
“你们87排的唱歌声音不行,不嘹亮啊咧。”他举起胸前的电喇叭对87排的同学嚷叫,“要用劲唱,唱出革命的激|情来啊咧!就是你们排的声音最低。下定决心,不怕牺牲——预备唱!”他给87排的起歌道,自己率先对着电喇叭唱了起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他一脸亢奋,还不停地挥着他的右手,直到87排的全体同学并不像他鼓励的那般积极地唱着“下定决心”,从他眼皮底下走过去。
中午边上,拉练的队伍声势浩大地走出了长沙市,向东郊农村挺进,路的两旁开始出现农舍、田野和一排排树木了。农民的孩子看着这支背上背着背包和米袋的不很整齐的队伍在太阳下走着,就像看耍猴把戏的班子从门前路过一样,边嘻开嘴巴笑着。这支队伍不再像出发时那么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开始露出疲倦了,歌声从这支拉练的队伍里消失了。这支队伍里每个人的衣襟和背上都被汗水浸湿了,脸上也尽是酸苦地流进嘴里咸咸的汗珠。
“我这一世还没是这样受过累。”何建国说,望了眼空旷的田野,“背着背包每天要行军三十公里,晓得现在走了好多公里了?
你猜有十公里没有?“
杨小平说:“十公里绝对不止,我估计快二十公里了。”
“我脚都疼了,”李林说,“烟瘾也上来了。抽烟不?他妈的抽支烟不?”
何建国听他一说,也想抽烟了。他们的口袋里都带了飞马牌或大红花牌烟。何建国看了眼高老师,高老师此刻走在队伍的前面,走在徘长高艳红的旁边。队伍已经放慢了行军的速度,步子明显变得沉重了。“抽烟罗。”李林从他口袋里掏出了大红花香烟。
“抽我的。”杨小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大前门香烟,一脸卖弄的样子,“这是我昨天晚上偷了我爸爸的烟。偷了两包。”
“你爸爸晓得了不会把你打醉?”何建国接过烟说。
“我爸爸不打人的,”杨小平得意地说,“我爸爸只骂人,晓得了也只骂几句。”
“我爸爸打人,”李林接过杨小平递来的大前门烟,一本正经放到鼻子前嗅了嗅,跟老烟鬼一样。“我爸爸用皮带抽,打起人来不做人打,有次打我弟弟……”“你爸爸是拖板车的,”何建国看不起道,“杨小平的爸爸是干部,当然不同。”他说完,掏出火柴,嚓地一声划燃,立即点燃了烟,自然就深深地吸了口,然后把烟吞进肚里,眼睛两边望望,看看有没有老师注意他们,接着让烟从两个鼻孔里缓缓地飘出来。
杨小平也点燃了烟,吸一口憋着,也学着何建国的模样谨慎地两边看看,再让烟从鼻孔里飘出来。李林也是如此。现在他们有烟抽了,疲劳感被烟提起的兴奋取代了一部分。并不是烟真的能消除疲劳,而是抽烟的行为中产生的那种做贼的警觉心理取代了疲劳。抽烟是B中学三令五申禁止的,而彭指导员又总是骑着单车来来回回地巡视,这就让他们不得不警惕,毕竟他们不想受批评,虽然他们也知道发现了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彭指导员来了,”杨小平看着骑着单车驶来的彭指导员说,忙把半截烟藏到了手心里,就是说手握成一个球状,大拇指和食指掐着烟头,另外一截却隐藏在手心里。
何建国的烟抽得快,他的烟瘾在三个人中是最大的,这会儿烟已经燃到了烟头上,他把烟丢到了路边的草地里。李林也学他的样丢了。李林在他们三人中,相对来说又是胆子最小的,他之所以抽烟,是因为他交的朋友都抽烟,而他自己并没有钱抽烟。他的父亲一分钱都不给他,他是靠捡破烂、偷铁偷铜卖钱再买烟抽。
他的烟瘾并不大,他甚至可以一天也不抽烟。他常说:“老子今天一根烟都没抽,饿醉了。”然后做出一副饿醉了相,不得了样地抽着烟。但在何建国和杨小平看来,他抽烟的样子虽然如狼似虎,其实根本就没把烟吞进肺叶里去“熏陶”自己,他只是让烟做客样地在口腔里打个转身就飞快地吐了出来。李林抽烟,完全是喜欢上了抽烟的那种男人派头,在他看来,一抽烟就标志着一个男孩长成男子汉了。所以他就假模假样地抽着烟。
彭指导员看了他们一眼,在单车上大声问何建国道:“累不累?”
“还好样的。”何建国回答说,“就是肚子饿了。”
“我也肚子饿了。”李林说,“我早上只吃了碗稀饭就到学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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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平却不敢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