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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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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赖上了天堂,亚飞一到周末就给人家打电话:“高哥,今天晚上是什么乐队的演出啊?噢……是他们啊……那晚上我们过去给他们暖暖场吧!”不等对方反对就挂了电话。
  啊,那一段艰苦的上不了台面的演出,那一段专门给人家暖场的日子。
  演出没有钱。现在回想起那时候,印象里全都是我们拎着乐器走在纷飞的大雪天里。北京开始了最冷天气前的预演,蒙古高气压把暖风一鼓作气地赶过江南,一路上洒下凄凉的雨雪。我们头发上沾了很多白色的雪花,羽绒服的肩部积成一片雪白。空着的手摸在脸上取暖。看着彼此冻红的脸,龇牙咧嘴表情狰狞。乐队的条件差,缺钱缺机会,尽可能不乘出租车,尽可能坐公交汽车,在晃荡的车厢里跟态度恶劣的乘务员争执要不要为乐器买票,在风雪中低着头拎着沉重的乐器走上几公里。天堂离公交线路很远,我们下了公交车还要步行,往往在傍晚阴暗的雪色中排成黑色的一队,好像被遗弃的一队残兵,好像一帮子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背着琴,拎着效果器我们走上一两个小时。我需要携带的乐器最多,军鼓包镲箱踩锤箱和鼓槌包,他们拎着琴的身影起码还像战士般利落,我却像搬家的鼹鼠般臃肿。尽管大家不时帮我拎一会儿。我仍然累得吐长了舌头。
  空旷的城市边缘,那些烂尾巴小区工程的残垣断壁,那些破旧城铁列车的高架桥,几百吨的钢铁在从头顶以一种重失真吉他的声音飞驰而过。偶尔有闪着红灯的大飞机在无声地降落。
  只有心里的不服气好像胀起的紫色苍穹下的气球一样高高飙升着,我们是一排神色狰狞的青年。
  上台的时候我经常没打两首曲子就快要晕倒,演出完毕一回到地下室我往往倒头便睡,不要说洗澡,连衣服都没力气脱。
  我们还要忍受种种蔑视和凌辱。每当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我最感激的人是亚飞,闯王般刚烈的性格,竟然痛快地咽下了这些气。亚飞一次次地用难能可贵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凉屁股。他完全是为了乐队!
  我们的演出往往同一些卑劣的朋克乐队混在一起。那些比我们更加“有名”的“地下乐队”。中国人的窝里斗在摇滚圈子里一样盛行,人们刚有点小小的名气就开始倾轧别人。友好的交流是绝对不可能的。哪怕一个对视的眼神,我们都可能冲动到打起来。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不说话,严守着时间到来和离开,避免面对他们尴尬的嘲讽和冲突。
  王哥赤裸裸地趋炎附势,对待我们的态度实在过分。演出后亚飞往往在厕所里一边咒骂一边狠狠地踢墙,还跑过来搂着我说:“小航,不行我得揍他一顿。让我揍他一顿吧!”
  在王哥又一次没来由地挤对我们时,亚飞终于忍不住了,他从脖子上摘下电琴绕过整个沸腾的演出场子飞扑向王哥。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糟了一定要拉住亚飞!我一刻不敢耽搁地追过去。王哥说完操蛋话以为没什么事了,转身双手叉腰在跟别的乐手说话。而亚飞顷刻冲到位,面对王哥乱糟糟的后脑勺,只要来一记重的,就能让这个杂碎从此知道刷牙闭嘴,但是亚飞居然迟疑了一下,给了我一点时间恰好赶到,我紧紧拉住亚飞的胳膊,感觉亚飞的肌肉好斗地绷起来。亚飞狠狠地扫我一眼,拍了拍王哥的胳膊。
  “你干吗!?”王哥回过头来,亚飞干笑了一下:“王哥,今天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亚飞变戏法一样掏出包烟递给王哥,一个九十度大鞠躬,长头发在点头作揖时甩成对折。王哥拉长着一张大酸瓜脸看看那包烟,轻蔑地说:“没办法,办演出嘛当然什么样乐队都有!你也别破费了。跟你说这种烟我不爱抽,我一般就抽小熊猫。”靠!丫还张嘴朝我们要小熊猫,我们这些穷孩子连中南海都抽不起。他可不知道刚刚差点被亚飞送进医院。
  高哥依惯例叫服务生给我们一人送来一杯啤酒。大家一起仰脖喝光啤酒一起把杯子重重蹾在吧台上。我们凑在一起,头顶头,亚飞伸开大长胳膊拢着我们说:“不行!咱们还是得用春风般的心灵感化他。咱们一定要在这圈子里站住脚!”这一刻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周围轰响着人家的演出的喧嚣,乐迷们对所谓“著名乐队”的捧场声。我们凄凉地抱成一圈。我们这支弱小的乐队那一刻是多么团结而努力啊。
  
《地下室》第四章4(2)
知道吗 我是金子 我要闪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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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第四章5(1)
大灰狼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比我们得心应手多了。他跟那些乐队很快就混熟了。他每次下了台就跑到人家那里看着人家装台,然后很快就跟人家搭上话。明显比我们合群。
  演出让我们积累了很多经验,我们开始有的放矢地排练,也开始有意识地往演出效果上走,比如增加急停,急走。急停急走就是全体停止演奏,一个拍子后一起继续演奏。当某个人出了错的时候,比如大家都按计划急停只有一个人忘记停还在演奏,所有人就都看着那个人开始憋不住地乐起来。一起说大哥呀求求您啦!这要是演出的时候您也玩一这个,咱们可就贻笑大方了。
  我们努力着,忍耐着,直到那神奇的一天的来临。
  那天演出前我们就觉得不大对劲,放眼望去天堂酒吧里满场都是像我们一样长头发的汉子们。破牛仔大个子,或坐或立三五成群,好像地狱中军团出现了大片黑压压的金属打扮,久违了黑色系!一贯嚣张的朋克迷们突然失了气焰,苍白地挤在舞台侧面的一小撮白老鼠,成了弱势群体。天堂酒吧史无前例地呈现出“金属场子”的风范,在这么多的演出中绝对是第一次。天堂一直是被朋克所淹没的。我们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金属装扮不再是孤独的。我们都呆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一群男女占据场子里最好的包厢在吆五喝六地喝酒。中间一个粗声大气的长发中年人牵动着所有人的目光,是老泡!我又一次看到了老泡,他和我们终于要在台上相遇了,这个传说中的中国金属第一吉他,我们一次次暖场过来,已经暖晕了头,问都不问给谁暖场就跑到天堂来,居然不知道今天是老泡的演出。我看看正在插线的亚飞他们,心想不能告诉大家,不然大家知道神降临了天堂,一恐慌,又要重蹈第一次演出的覆辙。
  我特别紧张,生怕在爱玩技术的金属乐迷们面前在心里的神面前演砸演丢了“范”。我很快就准备完了,坐在那里看着大家插线。
  尹依穿了套全白的羽绒服,女孩的小圆脸被空调热成好看的浅浅的紫红,令人有伸手上去试试温度的冲动。尹依开心地笑着,在台下冲我们打着鼓励的手势。让我放松不少。最近的演出她都会跑来看,可以说是我们的第一个铁杆乐迷。
  音乐一轰起来,我却不怕了。因为台下开始叫好。
  包间里有人扬着手喊道:“哥们儿,这才是摇滚乐!牛!”那只手的主人赫然就是老泡。他涨红着脸,分明喝高了,在酒精的鼓舞下叫嚣着。
  我的偶像啊,你明白你的话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么?
  我们原本只是演两首,但是台下轰然喊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这几乎是从没有过的现象。金属乐迷啊,你们终于出现了。亚飞很高兴地使劲一蹦,吉他背带却断了。他焦灼地凑近话筒说:“抱歉,哪位的琴带可以暂时借用一下。”
  “用我的!”一把刺眼的黄琴竖着屁股从台下递上来。亚飞边连声说谢谢边去接,然后目光就在对方的脸上凝着了:半卷的长发,公牛式带着血丝的凶狠的眼睛——老泡把他的电吉他递了上来。周围的金属迷们爆发出一阵掌声。亚飞没有笑,他只呆了一下,没有更多受宠若惊的表现,几乎是冷漠地说了谢谢接过吉他。但是我看见他的胸膛起伏,知道他的心里一定超激动。倒是老泡笑了笑说:“弹得不错!”漠视周围人崇拜的目光,转身走了。老泡的背影很宽厚,皮夹克,裤子上的铁链,好像监狱里大铁环的钥匙串。他身上每一样东西看起来都是价值不菲。
  亚飞试了试琴,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音色实在太好了!这把琴可是著名的Music Man,起码两万多块,吉他皇帝啊!我们整个乐队的乐器和它比起来就是一堆废铁。
  我们全体都看着亚飞,不如说我们全体都看着老泡这把琴。我们胸口兴奋地起伏,为能够得到偶像的承认而开心。亚飞咬紧牙关,回头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这天我们的演出震惊了全场。我们的乐队的东西确实开始好起来了。
  亚飞说了结束语。“我们是森林乐队!”他对台下说,“今天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台下轰然回答:“没有!你们很棒!”“好!”
  大家还在兴奋地议论这次演出。“小航你真是帅呆了!哇!每个动作都那么帅!”尹依高兴地蹦跳着对我说。“帅哥在这儿呢!往这看!来抱抱!”鬼子六嘻皮笑脸地打岔!我满脸是汗大口大口地喘息,突然我注意到一个很漂亮波西米亚打扮的女人定定地看着我。她大概二十七岁上下,陷在吧椅里喝很小的一杯酒,小杯的酒都是很烈的,那眼神也像烈酒,坦率地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想这可能是一只鸡。
  那女人突然站起来,径直走到我面前,咄咄逼人地看着我,伸出三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愣了,军鼓往袋子里塞了一半就停了,我左右看看,不知道该怎么办。
  鬼子六冒出来说:“三百块?太贵了大姐!不行不行!我们玩不起!”女人却不看他,又对我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
  鬼子六惊讶地说:“五百块?大姐你越开价越离谱!我这哥们儿哪像有五百块的样子,三百块他都掏不出,成心做他生意就便宜点吧大姐。”
  女人认真地对我说:“小伙子,五百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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