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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威胁她说。
——我有什么后悔的!
叶雾美没有松口。
——好吧,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我把这套房子卖了!
母亲一字一句地说。
——你把房子卖了?
叶雾美还没回过味儿来。
——是,我把这套房子卖了!
母亲盯着叶雾美,一字一句地说。
——你把房子卖了我住哪?
——爱住哪住哪,你不是和那个马克驴克的好嘛,你找他要地方住去!
叶雾美被噎住了。
——你知道不知道,为了给陈童治病,我们已经破产了!
母亲哭了起来。
——你还管不管我的死活?
叶雾美指责她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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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陈童换成你,我也会这么做!女儿,原谅妈妈好不好!
母亲哭着说道。
叶雾美再也说不出话来。
叶雾美知道,为了给陈童看病,母亲已经把能找的亲戚全都找了一遍。
但没有几个人借钱给她。
人们都已经知道了她和陈叔叔的事情,对她的做法颇为不齿。
虽然他们表面上没有对她说什么,但在暗地里,都对她深恶痛绝。
母亲实在没有办法,为了给儿子治病,只好使出最后一招,把房子卖了。
既然木已成舟,叶雾美没有去和母亲争论这件事。
她只是觉得,她再也不欠这个女人什么东西。
她们两清了。
母亲告诉她,自己已经做好了打一场持久战的一切打算。
她要把大部分的钱存起来,当作儿子的康复费用。她会拿出很少一部分,和陈叔叔在郊区租一套农民房,和陈童一起搬过去。那个地方空气很好,有助于儿子恢复健康。更重要的是,可以节省下大笔的医疗费用。
为了生计考虑,他们还打算开一个小杂货店。
叶雾美听着母亲的话,没有任何表情。
母亲给了叶雾美两万块钱卖房款,说是给她的嫁妆,总算没有母女一场。
叶雾美把钱装进兜里,什么话都没说。
我陪着叶雾美最后回家一趟,把她所有的东西取出来,彻底地从这套房子搬出去。
她的所有东西装了三个箱子。
母亲已经有了她的归宿,剩下的,就是叶雾美自己的生活。
叶雾美的母亲还没有办完陈童的出院手续,暂时还没有走。
她像僵尸一般在藤椅上坐着,看着我和叶雾美搬上搬下,面无表情。
母亲没有说一句让她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的话,这多少让叶雾美有些失望。
叶雾美一直幻想,如果离开家的时候,能够和母亲抱头痛哭一场,再挤出几滴猫尿,那就是一场完美的告别演出。
但是现在,她只能一个人离开。
因为我母亲的关系,叶雾美没有把东西搬到我那里,而是要搬到乡下外婆家。
叶雾美站在路边等车。
我帮她拦了好几辆车,但一听说要出城,没有一个司机想去。
我在等待下一辆车。
叶雾美坐在箱子上,像一个孩子,已经跟家人失散。
()
我忽然想起了Stephen Daldry 导演的“The hours”里的一个镜头:
——My life is stolen from me!
弗吉尼亚伍尔芙在火车站对她的丈夫说道。
我想,叶雾美在那一刻,必定也会有这样的念头:她的生活被偷走了!
我终于拦到了一辆出租车,和司机谈好了价钱。
我帮她装好了东西,又拿出本子,把车号记下来,怕万一出事的话有案可查。
叶雾美不让我跟她一起回去,怕外婆问个没完。
把东西装好,叶雾美没有急着上车,而是看着小楼,默默地流着眼泪。
叶雾美早就盼望着能够离开这个小楼,但以这种方式离开,却是她不曾想到的。
她最后向小楼望了望。
小楼已经是一团漆黑,依稀看到阳台上有一个人形的东西在风中摇晃。
叶雾美忽然想起来:那是她的一套白色内衣。
她很想去拿回来,但她没有动。
她捡起一块砖头,奋力向阳台掷去,想打坏一块玻璃。
那块砖头飞行了三四米的样子,就在门口落了下来。
叶雾美转过头,钻进了出租车。
出租车像一条黑鱼,碾碎了昏黄的灯光,向着寂静的远处驶去。
像诗经一样生活
你自己的心不也是一样
能感觉到Chu女的忧郁
它像圣诞节的白雪般冰冷
却又是一朵火焰
——里尔克
离开家之后,叶雾美在外婆家住了一段时间。
我曾经过去看过她。
她的外婆住在临近这个巨大城市的一个小镇,要坐一个小时左右的公交车才能到达。
因为事先已经打好电话,叶雾美在车站等我。
我一下车,就看出她比原来瘦了一些,那条蓝白色的碎花裙子不再紧紧裹在身上,而是显得有些肥大。
——减肥了?
我笑着对她说。
——我在跟外婆吃素斋。
她也笑着对我说,眼神竟显出一丝羞涩,有些像她小时候的样子。
小镇很安静,也许是没有多少工厂的缘故。
叶雾美不停地和大人小孩打着招呼,看起来人缘还不错。
外婆的家是一个老式的庭院,种着一株桂花树,一从夹竹桃,台阶边上还生了青苔,空气清雅。
叶雾美让我在堂屋坐下,去请外婆出来。
堂屋很小,只有一个条案、一张八仙桌和两把椅子,其他的家具几乎没有。
座椅是古老的“官帽式”,做起来很舒服,扶手很光滑,已经磨出了木材的本色。
八仙桌上面,没有挂中堂,而是挂着一幅毛主席像。
主席像下方,是一座毛主席白瓷像,眼见的是文革遗物。
长条形的玻璃板压着几本书。
我刚想看看那些书是什么货色,却听到了拐杖戳在地上笃笃的声响,原来是叶雾美扶着外婆出来了。
叶雾美的外婆很瘦弱,看起来不是很精神。
她冲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坐下。
叶雾美扶外婆坐下来。
老太太让叶雾美帮我沏杯茶。
叶雾美把茶端了上来。老太太随口问了我几个问题,大概是家是什么地方的、父母身体如何等等客套话。因为老太太耳朵不太好用,叶雾美只好在一边大声翻译,像是在和老太太吵架。
——美美还是要拜托你多多照顾。
老太太忽然说道。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点了点头。
——很久不见,你们聊一会儿吧,我得去晒太阳了。
老太太对我说道。
她站起来,叶雾美扶着她,向门外走去。
老太太坐在温暖的阳光天井里,安静得像一座塑像。
叶雾美走回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向里间走去。
叶雾美在和我接吻,吻了很长时间。
她的嘴唇湿润而灼热,像是很饥渴。
我抚摸着她的身体。也许是面料的缘故,她的身体很温润,像是一只柔软的鸽子。
叶雾美在抚摸我的下体。
——还是老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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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调皮地问我。
——还是老样子,相当萎靡。
我实话实说。
——我真想大哭一场!
叶雾美轻轻地咬了一下我的嘴唇。
她放开了我。
——欢迎参观本姑娘的卧房!
叶雾美笑着说道。
——我和外婆在这张床上睡。
叶雾美走到床边,像个解说员般地说道。
我的目光在房间里四处看了看。
说实话,这间房子比叶雾美原来的房间差很多,陈设简单粗朴,除了叶雾美身体的气息之外,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活力。
尤其让我奇怪的是,房间的墙壁上居然贴满了字条。
那些字条是用宣纸写的,宣纸已经发黄,眼见得是上久的存货。
我凑上去看了起来。
“生民如何,克種克祀,以弗無子。”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
“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夔,野有彷徨,澤有委蛇。莊子達生第十九。”
“南方無窮而有窮,今日適越而昔來。莊子天下第三十三。”
“鳥焚其巢,旅人先笑而後咷。易經旅卦。”
“臀無膚,其行次且,牽羊悔亡,聞言不信。易經夬卦。”
“或從王事,無成有終。易經坤卦。”
“汝豈不聞室羅城中演若達多,忽於晨朝以鏡照面,愛鏡中頭,眉目可見,瞋責己頭不見面目,以爲魑魅,無狀狂走。楞嚴經。”
“則汝身中,堅相爲地,潤濕爲水,暖樱鼱懟穑瑒訐u爲風。楞嚴經。”
这些字都是繁体字,看得人眼睛发痛。
一些句子我根本看不懂,而一些句子半知半解似通非通。
——这是什么意思?
我指着那些字条问叶雾美。
——都是外婆写的,她迷上了古书,就写了很多句子和卦辞,贴得家里到处都是。
()
叶雾美说道。
——不觉得恐怖?
——有什么恐怖的?我小时候就在这间屋子里住,这些字条很轻,一有风,就会飘起来,哗哗地响,好玩得很呢!外婆不喜欢穿堂风,怕影响她的健康,纸条一响,就让我关上所有的窗子。我才不管她呢!
我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强烈的意象:老太太的头正在随着那些纸条飘动的顺序摆动,像一只衰老的鹅。
我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就和叶雾美回了堂屋。
——这是什么?
我指着压在玻璃板下面的书问道。
叶雾美把玻璃板抬起,抽出那些书给我看,原来是几本文革时期的中小学教科书,都用褐色的牛皮纸抱着书皮,所以看不到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