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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香望着赵祥的眼睛,那眼里是真的痛心疾首,赵祥说:“其一,你仗相府之名在汴京胡作非为,结交损友,惹得朝中多人不满,斥为恶少年!其二,你身为丞相公子,逛青楼上妓院,嫖娼赌博,聚众闹事!其三,你耽于美色,把朝廷重犯藏匿家中,犯下滔天大罪!如今赵家将你逐出家门,?自此之后,你与赵家没有半点纠葛,即使是军巡铺派人追捕,落入大牢,或是你日后犯下更多罪行,是生是死,都与赵府无关!”赵祥目中掠过一丝骇人的精光,“听清楚了吗??”
圣香咬着唇,闭上眼睛,再睁开,望向赵普,赵普嘴唇颤抖,“你——唉——”他转过身,“你去吧,自此以后,爹再也管不了你了,只恨你少时爹未曾严加管教,太相信你了……”
赵祥陡然目矢一张,厉声道:“还不快走!”
圣香被他一喝震得连退了好几步,只听赵祥冷颜疾色地道:“自此之后,你与赵家,两不相干!”赵祥扶着赵普,两人一同看着圣香,圣香一挑唇线,咬唇如此之深,那齿痕显出了殷红,他却是一挑唇笑了,?“爹,你保重了。”他慢慢地转身,袖里掉下个东西,在地上滚了几滚,“这个……丢了吧。”他没再说什么,纵身越过围墙,离开养育了他二十多年的丞相府。
赵祥和赵普的目光都凝聚在圣香丢下的那团东西上,那就是圣香在屋上翻了一大堆瓦片找出来的“宝贝”,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似乎是一团纸。
不知为何,赵普和赵祥都没有去拾起来,过了好一会儿,赵祥才低低地“啊”了一声,“风筝。”
那是个风筝面,很普通的一只燕子。赵普的眼眶突然湿润,这就是他找了半天的“宝贝”啊……这风筝面是圣香七岁的时候,他第一次带着圣香在院里放风筝时,亲手给圣香糊的那一个……“你三弟……”
他突然颤声说,“快叫你三弟回来!快去!”
赵祥缓缓摇头,“爹……他……他非走不可……?他是大患。”
“你怎能这样说你三弟,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只不过……只不过荒唐了些……”那风筝面突然被风吹起,赵普慌忙赶过去拾起,只觉圣香走后越发心痛如绞,这孩子,当真不知拿他如何是好!“快去——追他回来!今夜寒冷,他身子不好……”
“爹,三弟长大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赵祥稳定的声音终于起了丝颤抖,“他已不是没有我们保护就虚弱得要死掉的那个小孩子了……”
赵普突然厉声道:“三弟?你什么时候认他是‘三弟’了?是不是他对你说了什么?他对你说了什么?”他突然抓住赵祥,“他从来没有那么听话!你叫他走,你赶他走他就走了……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赵祥茫然道,“他说皇上要杀他……他不想连累你,只有被你赶走。”赵普突然像被抽了魂魄一样僵住,“皇上……”
“他问我怎么办?”赵祥呆呆地看着赵普,话语里的苦涩终于一丝一丝泛了上来,“他问我怎么办……我不知道除了把他赶走之外……要怎么办……”
“他……”赵普抽了口气,脸色苍白地软倒。赵祥扶住他,“爹!”
耳边突然清晰地响起刚才圣香的声音:“爹,爹,别闷着,换气换气,来……慢慢吸一口气,?嗯……别急着说话,用力呵出来……”赵普大口大口地喘气,呆呆地看着寥落的星空,“今晚这么冷,他能去哪里?”
赵祥摇头,神色和赵普一样茫然,“他只和我说,他想要今夜走,但我不知道他真的犯了事,我也不知道这信上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圣香奔出丞相府。
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当赵普和赵祥愤怒也痛心疾首的怒吼斥责入耳的时候,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觉得……遍体……鳞伤……
那是因为那些责骂并不是假的,他真的……不是个孝子,也不是个忠臣。
夜风吹来,挨了板子的地方火辣辣地痛,这是他第一次被打,被爹打。
自此之后,爹再也管不了他了……自此之后,相府再也不能成为他的荣耀……
早已明知会是那样,可是依然……
圣香走出宝篆门,这里仍近宫城,深夜行人稀少,四下无人,他一个人慢慢走在月下。
身后是他的家,永远不能回的家。
自此之后,他与赵家,两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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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剧痛起来,他闷声忍着,一步一步往曲院街走,不想走得很难看。
但这次疼痛实在太痛了,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剧烈的发作,额头渗出冷汗,他脸色苍白,嘴角却犹带着一丝浅笑——即使是这样,他仍然哭不出来,他一张嘴就想笑……走到曲院街之前的胡同,他扶住墙稍微休息了一下,搞不清楚是夜太黑或是他自己头晕目眩,看不清路……休息了一会儿,他索性坐在地上看月亮,不能走的时候他从不勉强自己,这或许是他这么多年养成的惟一的好习惯。
今天的月亮很圆,人家说月亮是白玉盘是铜盆是蟾蜍是美人,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像个烙饼。
稍微有点。嵩不上气,他努力地让自己呼吸得舒服一点,身上血液流动的声音他似乎都可以听见,稍微有点小毛病的心脏……他的大夫岐阳得意地告诉他他没事,可是有一种心疾,那是不到人死……查不出来的,那叫“左脉”。
和闻人暖一样,心头的血脉并没有长错,只是那些血……从不对的地方流出,所以……所以是随时都会死的。
所以他很怕死。
他时时刻刻都在享受。
时时刻刻都想玩,都想更开心一点。
他曾经有一度以为岐阳对了自己错了,?曾经有一度真的以为自己可以长命百岁,但后来……后来有一次,他差点就这么死了……
他的影子给月光拖得老长,一寸一寸地长,一寸?一寸地孤独,一寸一寸地瘦。
然后他爬了起来,拍拍衣裳,检查清楚没什么尘土后,往百桃堂而去。
自此之后,你与赵家,两不相干!
圣香走到百桃堂门口的时候露出一个笑意,即使是他不容于天下,他活着不被任何人需要,他做的事没有人喜欢,但他还是希望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幸福。即使他的理由很荒唐很无稽,但他还是希望…—像大玉这样的人,像死丫头这样的人,像阿宛这样的人,大家都能幸福。
所以无论如何他是不许大玉死的。
大玉是个好人,只不过他自己都不知道而已。
怀着胸口尚未平息的剧痛,他笑嘻嘻地走进百桃堂,但见三楼的施试眉对他嫣然一笑,点了点头,示意聿修已经把人安全地带出去了。
那一笑,对他而言,真如春花绽放,温暖无限。
于是他也抬头一笑,笑若春花。?
第二十六回 白帝荒城五千里
十二月三十一日夜。
那是过年的前一天。汴京城外寒风刺骨,满地大雪,通往城外朱仙镇的官道上皎白光洁,积雪盈尺,没有脚印或蹄印,今夜是除夕,第二天便是春节,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欢声笑语,郊野之上越发荒凉空旷。
一辆马车慢慢地从开封南薰门出来,踏上前往朱仙镇的路途,车前两匹骏马,在雪地上一踏一个蹄印,缓缓前进,只怕打滑。
朱仙镇距开封城南五十里,据《祥符县志》记载:“朱仙镇相传战国朱亥故里,亥旧居仙人庄”故名。百年后岳飞进军朱仙镇,此镇声名大噪,而太宗太平兴国七年冬,它仍是默默无闻的小镇。
马车里一男一女,男子半面毁容,剩下半张面颊仍然残艳动人;女子纯稚温婉,不过十八年华,十分秀雅。这两人正是从汴京城百桃堂易容出城的玉崔嵬与闻人暖,聿修将他们带到城外,雇用马车将他们送至朱仙镇,他便回城去了。
似乎城里还有什么大事等着他处理,聿修没问他们是谁,几乎一言不发地把两人送出了城外,人便立即回去。闻人暖心里奇怪:圣香居然会有这么沉默寡言的朋友。随着马车缓缓前行,她看了伤势未愈的玉崔嵬一眼,“玉大哥,你说我们真的回秉烛寺?”
玉崔嵬凝视着马车窗外的雪地荒野,闻言轻轻笑了一下,“不回秉烛寺,能去哪里……”他言下似乎很萧索,身为江湖两大迷宫之一的秉烛寺寺主,他却并不喜欢重回莫言山。
“玉大哥不想回去?”闻人暖微笑,“不想回去的话,玉大哥想去哪里?”
玉崔嵬坐直了身子,也微笑道:“我正在想,奇怪活了这么大半辈子,竟没个地方想去……”他悠悠地看着马车走过的郊野,“或者……有个地方想去。”
“哪里?”闻人暖轻轻抚摸他一头长发,玉崔嵬长发未梳,任其流散,模样依然亦男亦女。她对玉崔嵬总有一种怜惜之情,也许是因为她从未经历过故事里那“鬼面人妖”作恶的年代,眼里的这个人只是很不幸,很强韧,也很美丽。
“那个地方很远。”玉崔嵬说,“算了,不去了。?”
“那么说说在哪里也好啊。”闻人暖拿了梳子给他梳头,“反正到朱仙镇还有三十里地,无聊得很。”
“有个地方,叫小梅。”玉崔嵬说,“那个地方很远,十多年了,记不清在哪里,有户人家姓康。”
说话的时候他似有所思,也似并没有忆起什么,一切早已随着时间忘却,想追忆,也了无痕迹。
“康什么?”闻人暖温言问,?“是玉大哥的……朋友?”
“康什么……”玉崔嵬凝神想了想,“不记得了,不算是朋友吧……小梅,一个很美的地方,像这种季节,应该有满山腊梅和雪,很香。”
康……康什么……连名字都已忘却,却忘不了那种气息、那种味道、那个地方、那个人……闻人暖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在你记得的时候去呢?”
玉崔嵬一笑,转了话题:“你该给月旦留个信,让他接你回去。”
“我想陪圣香。”闻人暖不笑了,眉宇间渐渐泛上一层抑郁之色,“他……唉……他……”她没说下去,发了会呆,缓缓摇了摇头。
玉崔嵬也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