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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上。现在,它还是平坦如初。可是,过不了多久,秘密就会通过那巨大的腹部告知天下:我有了。
我有了!原本是一个多么单纯的生理现象。可是如果是偷情所致,那么等待着女人的则是投水、吞金、跳崖……可是如果是在婚床上的产物,则可喜可贺,供为菩萨……总之,围绕着女人的肚子,总会有一场热热闹闹的事端出现。我害怕热闹。来到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是一场冒险。而让孩子诞生的母亲,要承担多少焦虑。合法受孕或非法受孕让女人处于两重天。从每个人都关怀备至到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在那边,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在这边,就是一件阴谋。然而,有谁能这样想:她们都是母亲!
突然,我紧张得大叫了起来:哎哟,我吃过四片感冒药。还有,我整天都坐在电脑前,辐射……我需要一个防辐射围裙!宋宋也很快就进入了角色,飞速地在脑海中开始了计算:感冒片……是最便宜的那种,应该没什么问题;围裙么,买一个不就得了……主要是你的心情!我的心情!是的。心情很重要。对于一个准母亲来说而我突然感伤了起来:发现有孩子的这一天,正是我的母亲生我的这一天。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神谕吗?
这一夜,我睡得很晚。我被一种莫明的冲动感染着。这是我的生日之夜。我不知道我的母亲们是否想到远方的孩子,远方的我。这样的时候,我看到时间粗糙的纹路碾过了我的身体。是的,我已不再年轻。说话急了要大口喘气,渴望中午能睡一个小觉,夜晚更喜欢一个人安静独处……在时间的长廊里,是的,我已经有些老了。
33岁了。突然之间,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妇女同志。女人到了这样的年龄,什么事情都可以放下来,以后再干。可是生育,却真的不能一放再放。总是会老的。即便是刚出生的婴儿,也会迎接到那衰老的一天。而我这个年龄的妇女,可以选择的事情真的是越来越少了。
第9节:第7周;火车
作者: 丁 燕
现在,我已经是一个母亲了。现在,你的身体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那朵神秘的花消失了,你现在像是一条非常逗人喜爱的幼虫,或者更像一条刚长出鳍翅的小鱼。那四条鳍将会长成手臂和双腿。你的眼睛已长出两粒细小的黑点,它们封闭在一个圆圈中。而在你的身体的尾部,我甚至可以看到一条细小的尾巴!
事实上,你还没有形成脸,甚至没有形成大脑。然而,孩子,我却已经开始对你说话了因为我已经是你的母亲了。再过34周,我将生下你。而那个日子,就是你的生日。一个你和我共同纪念的日子。我们将用自己的方式纪念生日。我们会对窗外的风说一声:晚安,妈妈!
这是一个秋夜。窗外有风。它们慢慢地会聚在了一起,穿过街道、广场、树木、电线,从阳台和窗户的缝隙钻进我的家。我的生活。和那个孩子一样,风就是用这样的脚步打量着我,然后占据了我的头发、双脚、双眼……最后,是全部、一切、所有。
永远都无法预料未来。然而现在,我竟然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满怀心思地揣测着明天。我看到自己的生日是一个壳,里面包裹着一粒米。脱落了下来后,米成了米,而壳却永远地留在了远方。现在,我即将成为那个壳。
第07周火车 故乡和异乡之间的一个动词
一个人需要一个出发地,需要一个故乡,需要一个不断回头的地方。现在,一列火车等待着我。一条让我回到故乡的道路,就铺展在脚下。从乌鲁木齐到哈密。从哈密到乌鲁木齐。这一段铁路,我已走了无数回。从离开故乡开始算起,已经有十多年的时间了。每年都要回家,每年都要坐火车。每年都要往返这一条熟悉的道路。
这是一条穿行在戈壁荒滩的道路。车窗外延伸而去的是巨大的空旷,巨大的寂寞。偶然闪现出一片绿色,是几棵倒向一边的树木。那是戈壁上强劲的风把它们捋成这样的。或者,是一片有水的草滩。而就在那一滩水旁,会奇怪地会聚着一群小羊。无人看管。自由自在。不远处的十几米外,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滩。这样的时候,颜色的强烈对比会让羊显得格外洁白;而水仿佛从天而降。它们那些水,那些羊,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它们一闪而过,车窗外依然是蔓延的深褐色空旷。
这是典型的新疆。这是典型的戈壁。很多内地人乘坐上这样的火车后都会感到深深的绝望。他们没有心理准备:这么巨大的自然,这么无助的天地,这么渺小的自己。连续好几年,那些从内地来到新疆拾棉花的男女,有的就在车厢里发了疯,有的干脆直接从车窗里往外跳去。长久的空旷。没有尽头的空旷。仿佛这不是火车,而是一列开往地狱的2046。
一直都很迷恋王家卫的电影。可能是因为在空旷的地方呆久了,对那些逼仄空间里的男女爱恋起了兴趣。走楼道都要侧着身子。随便一抬腿,就能碰到对方的柔软部位。总是潮湿的天空。雨滴降落在肩膀旁。面对面的呼吸。眼对眼的火焰。这里的男女,因为地理位置的狭小而显得格外巨大。连同他们的感情,似乎也像是被搁在了放大镜底下,一丝一毫的触动都那么惊心动魄。
可新疆人一定和上海人、和香港人有所不同:新疆人四处都空荡荡的巨大。他们抬眼就能看到山。出门走路就是七天八天。一个村庄和另一个村庄之间,总是隔着一片沙漠或者山梁。他们喜欢开阔的落日。浩大的河流。狂舞的旋风。他们无从选择。这里已经成了他们的家。他们也就安心地居住了下来。少有亲戚朋友。他们过的是一家一户的独立生活。这种生活倒是很像美国现代村庄。甚至有的时候,一个新疆人一天也说不上三句话。
这就是新疆。一切都停顿了下来。一切都慢了下来。一天仿佛一年。一年仿佛一辈子。在这样的缓慢中,那些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反而显得更内敛一些。那些激动人心的男女之情,放在广漠的戈壁上,也会生出一分苍凉的悲哀来。
而在那列名为2046的火车上,一切行动都迟缓得奇怪。这也许是导演因感触城市生活过于迅速而生出的奇想。一滴泪,要等到十天后才落下来。爱与不爱,总是挣扎在一个人起伏的内心中。爱也是他。不爱也是他。不爱就是爱。爱就是不爱。这就是王家卫。这就是小资。是吃饱了饭之后的调情。环境让他们更多地向内、向内,只看到自己的心跳,自己的血液,自己的呼吸。而生存的空间似乎成了一个巨大的背景,仿佛那酒店的灯箱广告牌般闪烁着霓虹。
我的记忆里有这样一列的火车,从新疆浩大的戈壁上呼呼开过。而车窗外,突然就迎来了恢宏的落日。一片血红血红的灿烂,到处播撒开来。天空是深篮的底色,而云朵发着黑,向四下里散开去,边上燃着金黄,内里还透着丝丝缕缕的玫红。更远处,是一个破壳而出的金蛋。那就是夕阳。只停留了几秒钟,它们就消失了。仿佛一场神宇的法事。看见了就看见了。没有看见,就永远都看不见。
同样的火车。同样的感动。同样的绝望却很少有人去写这些。那些会写文章的人,几乎用了全部的人生去学习做文章了,不大知道生活是怎么回事。而潜心生活,深有感悟的人们又不会或不屑于文字。文学就这样一百年一百年地,与真实背道而驰。
第10节:故乡和异乡之间
作者: 丁 燕
或者是拥挤的生活到处都是人群,地铁的出口,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匆忙奔走的日夜,瘫软在水洼中的倒影,疲惫无助的眼神……或者是开阔的生活到处都是戈壁,沙漠的开始,几棵随便生长的沙枣树。春天,它们开出小小的黄花,播散出巨大的香味。而那些香味,也许只让风闻了去。只让戈壁滩上随便闲逛的风闻了去。无论是拥挤还是开阔,生活其中的我们所感悟的,又能有多大的区别!
我们的挣扎。我们的爱恨。我们的生死。场景可以替代。甚至爱人。可以用一个外星人替代一个新疆人。甚至高潮。可是,接下来,我们的寂寞,我们内心不死的叹息,我们那无人倾听的伤痛,却是无法替代的。
火车是黝黑的。记得很小的时候,也许才十四五岁吧,偶然读到了一篇名为《夜行货车》的小说,喜欢得发抖。那些词语。那些场景。那些在那个年龄根本不能理解的爱与恨。可我却已经有了辨析能力:认定了这是一篇好小说。多年后,在搬了无数次家后,我的手边突然出现了这一本书。再次打开来看,依然是那一篇《夜行货车》。依然是喜欢得发抖。
古典的火车,还让我想起了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托尔斯泰的俄罗斯。托尔斯泰的大雪。闪着油光的铁轨。火车携带着火焰飞驰过来,总是比汽车更有气魄,比飞机更有震撼力,比轮船更有安全感。和火车一样的古典情感,似乎越来越遥远了。呼啸而去的,是火车携带的盛大心事。淹没在远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什么都没有来临过。
记忆中还有一个久久难忘的场景:远远地,驰来一辆黑货车,顶端泄露着一束尖锐的光。这个醒来的独眼兽,在发狂地爱着。整个中亚大地浮动在一片朦胧的睡意中。它是一个动词,就这样所向无敌。它那么庞大、冷静。在黑夜中,它已经完全盛开,发出的一声长长的嘶鸣,划破了我的眼神。这个持久高烧的黑虫子,现在,正挂在两根发烫的面条上。
这辽阔空旷的中亚腹地,这被乌云遮蔽了光芒的月夜,这扳道工用残指举起茶缸的时刻只有一辆黑货车,摇晃着醒来。它赤裸着,吼叫着,匆忙着,惨不忍睹地恋爱着。没有什么可以阻止黑货车的自焚,没有什么可以弥补黑手指的伤痛这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