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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东扬不甘寂寞,在大军远征前赶到京师,白秋君诚恳地嘱附了一番话,请他到关东去劝郭解,最好能遣散部属,远走避祸,罗东扬当时是一口答应了。
可是白秋君随军出发后,他把白秋君费了一夜心血写就的长函给撕了,这老头子是个真正的江湖人,一生都在江湖上闯荡,塑就了强烈的个人英雄主义,在他的人生观中,生死安危是不足为虑的,大丈夫立身处世,但求名传不朽,其他都不足为论。
虽然他也曾厌倦江湖,在黄河岸上息隐过一段时间,但邂逅郭解后,又激发了他的雄心,郭解的成就,正是一个游侠最光辉灿烂的一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以垂年之死,也想到郭解那儿去奋发一番,他知道对郭解最有影响力的就是白秋君,所以他撕毁了那封信。
间关万里,风尘仆仆,来到关东后见到郭解,两个人自然很高兴,一个煮酒,一个置茗,畅谈别后,自然也谈起了白秋君,知道他已随军出发,郭解不胜感慨地道:“白老弟才是真正的好男儿,大丈夫,他把一生所学,用在最得当的地方,献身国家,效命边庭……”
罗东扬有点不以为然地道:“郭老弟,秋君学的是这一套,你我却不是这种人,所以只好各干各的,你老弟的成就并不在秋君之下,这一路上行来,我所见所闻,把你当成了一个当世的神仙,万家的生佛。”
郭解苦笑道:“老爷子,您太过奖了,益增我的惭愧。”
罗东扬道:“翁伯,是真的,我出关之后,茶肆酒楼,只要有二个人在一起,谈起的都是你的义行,关东的县吏不敢迫索逃租之户,这都是震慑于你的威名。”
郭解长叹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关东地瘠民贫,连年荒芜,穷苦的老百姓不堪重征苛纳,有致典鬻儿女而缴抵征赋的,我看不过眼,惩诫了几个暴吏……”
罗东扬道:“岂止几个,我一路上听到的少说也有百十个,使得那些征纳的官吏们惴惴自危,征赋时陪尽笑脸,说尽好话,像是向老百姓求告一般,这都是你的功劳。”
郭解一怔道:“会有这种事吗?”
罗东扬道:“这是我亲目所见,亲耳所闻,还会假吗?”
郭解长叹道:“这一定是我的儿郎们假借我的名义所为,简直太胡闹了,我一定要严加管束。”
罗东扬道:“为什么呢?他们所为也是对的。”
郭解叹道:“老爷子,您有所不知,这件事绝不能再发展下去,当初我的目的,只是惩诫几个暴吏,藉惩纳之名额外苛索,压榨贫苦百姓的血汗,却并不是要阻扰国家的税收,这是我们对国家应尽的本份,可是儿郎们做得太过份了,居然有些刁民抗租不纳,前两天有位沈通先生登门责问我,我还向他保证没有这种事,想不到真的发生了,这叫我以后对沈通先生如何交代?”
罗东扬一怔道:“这个沈通又是什么人?”
郭解道:“是关东的一位名儒,人很正直,常常指摘我的过错,他是关东一地很受尊敬的一个读书人。”
罗东扬道:“一个迂腐书生,懂得什么呢?”
郭解道:“不,沈先生很明理,他说游侠之风,绝不可长,在乱世时法纪废弛,正义唯有靠一些江湖奇士来维持,而现在是盛平治世,当朝察察为明,老百姓就应该守法,纵或有一二败类,鱼肉良民,可以告诸有司,绝不能凭意气而杀人,侠以武犯禁,人人皆罔视法纪,是导乱之由,他每天都在东乡的大树下讲学,我也去听过几次,确是很有道理,现在到底不是先秦战国之纪了。”
罗东扬呆了一呆才道:“东乡十里墩,有一棵大槐树,粗有两人合抱,叶盖数丈方圆。”
郭解道:“对,就是那个地方,关东民风朴野不文,就靠沈先生在那儿给大家灌输一点知识,有人把那棵树称为夫子槐,就是表示对沈先生的尊敬……”
罗东扬道:“那个沈通可是年纪跟我差不多的一个老头儿,穿着一件旧布长袍,持着一根枣木拐棍?”
郭解道:“对,就是他,老爷子见过他了,沈先生穷通经学,是孔孟之后的一位大儒家。”
罗东扬长叹一声,道:“翁伯,老头子做了件大错事。”
郭解惊问道:“老爷子,你得罪了沈先生?”
罗东扬道:“比这更糟,我杀了他。”
郭解吓得一跳起来,紧紧地扣住了罗东扬的手腕道:“什么,老爷子杀了他,为什么呢?”
罗东扬叹道:“我经过那里,听见他聚了一堆人在大骂你,说你是欺世盗名的恶徒,是坐地分脏的大盗,他骂别人可以,骂到你老弟,我怎么受得了,所以我一剑斩他成了两段,咳,我老头子好久没杀人了,想不到开了戒,第一次就错杀了一个好人……”
郭解脸色如土,默然片刻,才松开了手道:“娘子,准备一份祭礼,我要去祭祭沈先生。”
郭大娘子见丈夫的脸色很沉重,连忙到厨下去准备了,郭解一直没有再开口,罗东扬也不便再说什么,两人就这么默默地相对着,直到祭菜做好了,用个盒子装着,郭解道:“再带一瓶酒去。”
郭大娘子道:“为什么,你不喝酒,沈老先生也不喝酒的,你去祭他,根本用不着酒。”
郭解沉声道:“叫你准备准备,多说些什么。”
结褵三十年来,这是第一次郭解对她用这种态度说话,郭大娘子知道情况不对,但也不敢多说,灌了一瓶酒,郭解提了祭礼就出门而去,罗东扬也跟在后面,郭大娘子拉住他低声地说道:“老爷子,翁伯的情况不太对劲。”
罗东扬也沉声道:“我晓得,我会照顾他的。”
推开郭大娘子的手,匆匆地追着去了。
郭解的脚程很快,罗东扬追到十里墩的时候,他已经先到了,沈通的尸体己用芦席盖了起来,旁边围着很多人,都是默默地看着,郭解跪在地下,恭恭敬敬地行过三叩的大礼,献上三肴后,最后拿起那瓶酒,骨嘟嘟地一口灌下了肚子,掷碎了酒瓶,倏地拔出剑来,就往咽喉处割去,罗东扬飞步上前,却已慢了一步,眼看着剑锋掠及咽喉,忽地斜地探出一拐,击落了郭解手中的剑。
郭解的咽喉处划出一道血痕,抬头惊视,击落他手中长剑的却是个白发皤皤的老婆子,不由惊问道:“老婆婆,您为什么不让我死,您是谁?”
老婆子拄拐平静地道:“老身沈刘氏,沈通是我的儿子,那些都不谈了,老身年轻时,曾经被人称为刘红娘。”
罗东扬失声惊道:“什么,前辈是名满四海的女侠,女飞卫刘红娘,前辈依然健在人间。”
刘红娘看了他一眼,道:“不错,老身痴长一百二十二岁,倒还没有死,阁下能叫出老身昔年的名号,想必是道中人。”
罗东扬恭身道:“再晚罗东扬。”
刘红娘讶声道:“喔!原来是佝偻剑客!幸会!幸会!”
罗东扬道:“前辈名噪江湖,再晚刚出道,适才见前辈身手,竟是老当益壮。”
刘红娘淡淡地道:“没什么,老身不过是靠着昔年一点武功,才比别人活得久一点,郭解你……”
郭解没想到这个老婆婆,竟是江湖前辈,而且又是大儒沈通的母亲,一时惊呆了,听见喝声后忙道:“弟子在。”
刘红娘一笑道:“你与我毫无渊源,不必自称弟子,江湖无辈,你也不必客气,我只问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救你?”
郭解道:“弟子愚昧,弟子不知。”
刘红娘道:“很简单,我既是江湖中人,就得照江湖规矩行事,谁杀死我的儿子,我找谁报仇,我儿子是你杀的吗?”
郭解道:“是。”
罗东扬却道:“不是。”
刘红娘道:“这就奇怪了,两张口中说两种话。”
罗东扬抢着道:“人是再晚杀的,郭老弟是代我领罪。”
郭解却道:“罗老爷子甫自京师来,不知沈先生之为人,爱我情切,才出手杀死沈先生,所以其咎应在弟子。”
刘红娘哦了一声道:“罗大侠,小儿有什么地方冒犯了郭大侠士呢?”
罗东扬道:“再晚途经此地,听见令郎在骂郭老弟是欺世盗名的凶徒,是坐地分脏的盗魁呀。”
刘红娘道:“有这回事吗?”
罗东扬低头不言,刘红娘道:“说!你敢杀人,难道就不敢说话了,我儿子说的话是否正确?”
罗东扬道:“再晚与郭老弟相知十数年,这两点再晚敢保证绝无其事,郭老弟守身如玉怎会……”
刘红娘道:“可是他在关东造成这么大的势力又凭什么呢?他一大家人是靠着什么维生的呢?”
郭解道:“弟子不事生产,却未妄取一份非义之财,弟子生计所需,全靠拙荆耕织以赡。”
刘红娘道:“你门庭若市,一挥千金,靠令夫人耕织所得够吗?”
郭解道:“弟子不否认曾取不义之财,但都用在正当的地方,弟子过手的钱财盈千上万,却没有一文是用在自己身上的,沈先生所责容或有据,但弟子却问心无愧。”
刘红娘沉声道:“好!我相信你的话,跪下。”
郭解跪了下去,刘红娘道:“我要打你。”
郭解道:“弟子愿领受责。”
刘红娘训斥的道:“我打你就为的是这一点,你问心无愧,为什么却要把有用之身,虚掷在这件无聊的事情上。”
郭解道:“弟子对沈先生之死,实难辞其咎。”
话才说到这里,刘红娘一拐打下去,把郭解打得一个踉跄前跌,口中喷血,厉声道:
“你再说一句,我就活活打死你,我问你,我儿子的死,凭什么要你负责?”
郭解道:“沈先生日前曾以大义相责……”
刘红娘道:“不讲那些,我问你的是今天,杀人的不是你,凭什么要你来一死相偿,你是笑我老婆子教子无方?”
郭解忙道:“弟子不敢,罗老爷子不知沈先生的为人,爱护弟子情切才出手的,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