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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来,都没有这样隆重的点校了,较为年轻的军士都感到新奇,校场里鲜明的甲胄灿烂辉煌的战戈,以及五采缤纷的旌旗,隆隆的战鼓,都使他们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他们的心,都随着那战鼓的节奏跳跃着,他们的血,为奔放激扬的悲壮豪情沸腾着。
突然一声号角鸣自高高的将坛,司号的号手据高了望,看见了君候的行列,奏起了致敬的号音。
由长长的牛角管中发出那呜呜的声音,别具一种庄严的意味,军士们立刻整肃行列,高举长戈,发声呐喊,欢迎他们的君候莅临,于是在一列衣采鲜明的御林军前导下,款款地走来了两骑骏马,左边是个瘦弱的中年人,四十来岁年纪,虽然穿着盔甲,却仍然显得萎靡不振。
这就是他们的君候——韩哀候,禀承了先人的荫泽,而取得了显赫的地位,但天性的懦弱与沉湎声色的结果,使他的外表看起来毫无慑人的威仪,使多多少少在他辖下的军卒对他感到相当的失望。
但右边马上的那个人就不同了,正当壮年,五十多岁的年纪,身躯略见臃肿,但仍具有逼人的威仪,炯炯有神的眼睛,粗黑而壮茂的短虬绕满腮颊,表现出君临天下的气度,这个人是韩候的季父,韩国的丞相,名傀字侠累的家伙,才是韩国真正的主宰。
他在马上顾盼自雄,一身辉银的皑甲,腰上跨着长剑,一面举手向致敬的军士们答礼,一面还指指点点,向身旁的哀候解释着什么,意气飞扬,黑胖的脸上掩不住他心中的喜悦,因为一个伟大的计划要开始了,他的英雄岁月也要开始了,名义上,荣耀是属于哀候的,但无论是校场中的将领军卒,甚至于他自己,都明白这是他的日子。
担任护卫的御林军已经到达将坛之下,分两列肃立,将坛上并排了两张披皮的座椅,脚下也是虎皮,一直延伸到八层阶级的台下,韩傀与哀候仍然骑在马上,他们身后的四名剑土都手执剑柄,站到各自的位置,然后才有一名中年的剑士恭身请驾道:“请君候登台校阅。”
韩候似乎已经不胜疲惫了,皱皱眉道:“寡人不谙军旅事务,还是请相父登台一校,寡人想回去了。”
韩傀笑了一笑,近乎迫胁地道:“这怎麽可以呢,儿郎们都等着瞻仰君候的威仪呢,下来吧,要不了多久。”
韩候下了马,韩傀跟着下来,看上去是在搀扶,实际上却是推送似的,握着韩候的胳臂往台上走去。
校场的中心,也是将坛的两侧,竖着两根粗可盈抱,高达十数丈的木柱,那是悬挂大纛的旗杆,在七八丈处,有一座四方的刁斗,是供司旗者容身的地方。
这两面大旗,一面是哀候的,一面是韩傀,号鼓雷鸣,韩傀一面走,一面回头望着旗杆等待着代表自己权威的大纛缓绶上升,可是属于哀候的旗已升起一半了,他的那一面还不见影子,韩傀有点不高兴了。
就站在阶梯的一半停住了脚,沉声道:“是怎么回事,怎么我的旗还不升起来,祁武!
你上去看看。”
祁武就是那个请他们登台的中年剑士,也是韩傀重金礼聘前来,补吕去恶之缺的贴身护卫。
他为了炫示武功,再者这也是韩傀的意思要他表演一下,让属下健儿知道丞相身边有着一个绝顶的高手。
所以祁武恭身应了一声,就在地上双足一蹬,轻飘飘地直登旗斗,可是藏身在旗斗中的聂政却掩不住身形。从昨夜开始,他就悄悄地躲在旗斗里,又悄悄地杀死了那名司旗的军卒等候一个最佳的时机,想一举刺杀那暴虐不仁的独夫,为天下人除害,也为他的季薇雪仇。
昨夜,他也曾悄悄地进入韩傀的府第,却因为那儿防备太严密了,韩傀又不知道栖息在那一所屋中,他怕打草惊蛇,不敢造次,又悄悄地离开,等待着今天的机会。
由于校场是不准民众进入的,谁也没想到他会在里面。
所以一直没有人发觉他藏身在刁斗中,只是他不谙军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升旗,以至露出了破绽。
祁武上了刁斗,聂政将心一横,暴起发难,首先将韩傀的那面大旗往祁武头上一蒙,祁武万没防到刁斗中会有人对付他,脚才踏上斗缘,头上蒙来一面大旗,立身不稳一个倒栽葱跌了下来。
跟着,聂政将早就准备好的白布袋子往头上一套,遮掩起面目,只留下一对眼睁,一身素衣,手里分执雌雄长短两支宝剑,厉吼一声:“韩傀!匹夫,纳下首级来。”
叫声中,他如同一只白色的燕子,由刁斗上凌空跃出,飞越二十多丈,迳向阶梯上的韩隗射去。
韩傀毕竟是一代奸雄,当祁武被人从刁斗上摔下来,他已有了警觉,只是没料到刺客会具有这等身手,再加他身形臃肿,行动不便,聂政的来势又急,万分无奈下,他把身旁的哀候庄前一推,自己却往下一坐。
聂政狙击的对象是韩傀,而且知道在这等情况下,只有一击之机,看得很准,拚将全力付诸长剑一挥。
但是也没想到韩傀会拿哀候来作招架的,身在空中,势注剑上,再也无法撒开了,呛当声中,血光四溅,他锋利的宝剑斩断了哀候的金甲,将哀候挥成两截,等他定住身形,韩傀已从阶梯上滚了下来,同时他那四名护卫的剑土也各自拉出长剑,将韩傀保护在中间。
韩傀在人的扶持下站了起来,手指聂政叫道:“汉子!你是什么人,受了谁的指使,竟敢行刺君候?”
聂政见最好的一个机会已经失去了,他知道此刻必须冷静,尤其不能开口,以免为人听出他的声音,进而推测到他的身份,更因为他刚才失手杀了哀候,按照律令,不仅要受凌迟之刑,而且还要株连九族。
他是齐国人,当然可以不受连累,可是他的姐姐下嫁在韩,却摆脱不了牵连,无论如何他不能连累到姐姐,所以聂政只是目光炯炯盯视着韩傀一言不发。
韩傀连问了几声得不到答覆,也知道像这类刺客敢以身犯险,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了,多问是没有用的,将手一挥道:“抓他下来,看看他是什么人,然后再追究主使者。”
四名剑士中,有两名仍然护卫着韩傀,两名则执剑向聂政逼近,同时那些军卒们也采取了合围阵势,强弓劲矢,都对准在聂政身上,聂政忖度一下情势,知道要脱身是很不容易了,那些弓弩围攻之下,只有死路一条,唯一的办法是不离开韩傀太远,使那些弓箭手投鼠忌器或许还有一线希望,这希望不是逃生,而是与韩傀同归于尽。
所以他稳住身形,等那两名剑士渐渐逼近时,纵身急跃,再度凌空扑向韩傀,但这次没那么如意了,韩傀本身也颇谙击技,腰下的长剑已拔了出来,另外两名剑士更有了防备,聂政只扑近韩傀身前半丈的地方,已被他们围住了,先前两名去攻击聂政的剑士也回头参战。
这四个人都是名震一时的好手,剑法凌厉,将聂政包围起来,狠命地厮杀着,聂政以一敌四,虽然尚可应付,但最使他着急的是在刁斗跌下来的祁武,只受了一点轻伤,仗剑过来翼护着韩傀道:“相王!这刺客由他们应付好了,卑职保护相王,先离此险地。”
韩傀看了一下,觉得刺客已在包围中作困兽之斗,哀候已死,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掌握了韩国的大权,尤其是此刻当着千万军卒,正是他表现英雄气魄的时候,岂肯放弃一个扬威天下的机会,因此哈哈大笑道:“祁武!本相坐是贪生畏死之徒,我一定要坐镇在此,手刃此刺客,为君候雪仇,你不必多说,陪我在这儿看着好了。”
祁武不敢多说了,因为他心中在纳闷着,这个刺客会不会是韩傀自己所主使出来刺杀哀候的呢?韩傀的野心他是很清楚的,韩傀虽然已权重君候,但名义仍然是哀候的相臣,他一直引以为憾的,那么韩傀自己派出这名刺客也很可能的,设若如此的话,韩傀当然不会有危险的,当然这种事是不能公开承认的,也不能详细询诘的,因此祁武只好在一边默默地随他看着。
聂政是抱着有死无生的决心,越杀越勇,四名剑客中,已有一名负伤,祁武看看不对了忍不住低声道:“相王,卑职有句话想请示一下,这个刺客相王认不认识?”
韩傀顿了一顿才问道:“你何以有这种想法?”
祁武嗫嚅地道:“卑职以为相王……”
底下的话他不敢说出口,但韩傀已经明白了,笑笑道:“虽然我有过这个意思,但还没有付诸实施,杀一庸君易,掩人之口难,我不敢轻举妄动,今日之事,实乃天助我也,所以我一定要生擒此人,昭告天下。”
祁武脸色微变道:“那相王还是远离一点的好,此人神勇非凡,且具必死之心,卑职察其来意,似乎狙杀的对象乃为相王,君候已死,相王大事定矣,宜以此身为重。”
韩傀听了这话,再见到四名剑士中,已有一人为刺客所杀,心中也有点害怕,遂点点头慢慢的向后移动。
聂政人在战斗,精神却一直在注意着韩傀,见他要离开了,那里肯放他走呢,长剑急挥以雷霆万钧之势,将缠斗的三个人中又劈倒了一人,急冲了过来,可是祁武已有了准备,迎面一剑急刺,聂政急着追韩傀,没有注意到这一剑,剑由胸前刺进,透过后背,可是他横定了心,咬牙不顾,挥剑反削,将祁武一挥两段。
余下的两名剑客也急迫而上,一个人在聂政的肩上又砍了一剑,聂政如同未觉,仍然奋勇急扑。
韩傀回头看见祁武被杀,聂政身受重伤,仍然浴血奋战,不觉心摇胆落,忙叫道:“快拉我的马来。”
随从的军卫忙把他的马牵来,韩傀匆匆上马,那些御林军已经把聂政围攻了起来,聂政眼看巨仇即将走脱,愤急交加长短两支剑挥动如风,冲开一条血路,狠命追杀过去,对面的长戈都视如未见。
于是,但听得惨呼之声不绝,他身过之处,断头残肢,血水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