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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子胥也惆怅了一阵,才用舌舐去手背上的血迹,拾起长剑,摸娑着剑叶自叹道:“我伍员也是英雄气短了,居然跟一个市井游侠动起手来了,难道我竟这样无聊了吗?”
叹息了一阵,正待走时,忽然隐处现身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锦衣青年,长揖道:“将军请留步,我们谈谈。”
伍子胥一怔道:“阁下是……”
青年人道:“在下公子光。”
伍子胥一怔,公子光这三个字使他颇为震惊,他是吴国先主的长子,现任的国君是他的族弟。
吴王樊诸有三个弟弟叫余祭、夷昧、季札。樊诸知道三弟中,季札最贤,有意传继大位所以生前未立太子,故而他的长子光始终是公子的身份,樊诸死後,按兄终弟及的例子,传位余祭,余祭死后,又传位夷昧,等到夷昧死后,本该传季札,可是季札胸怀淡泊,避不肯就位,吴臣乃立夷昧之子僚为王,原为世子的公子光反而不得继统了。
因此,伍子胥见到公子光后,反而有点不知所之,倒是公子光很客气地道:“将军神勇天下闻名,唯来到敝国后,因形貌改变,无人得识,乃使将军困顿,吹箫市上。”
伍子胥一叹道:“去国之臣,命当如此。”
公子光笑了笑道:“将军言重了,将军虽自扬其名,但实在难以使人相信,今天要不是见将军神威,小王仍是无法相信将军就是勇闯五关,连斩六将的伍员。”
伍子胥抚着灰白的胡须长叹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把胡子虽然帮助我过了昭关,但也毁了我。”
公子光道:“将军不必自伤,玉在璞中而不掩其华,总会有脱穎而出的日子,将军没有忘记离楚时所发的豪语吧?”
伍子胥愤然地道:“忘不了的,伍员有生之日,定必复父兄之仇,而后刃平王之首,其奈天不假我……”
公子光一笑道:“将军既有此心,光必当努力,国君对楚颇有意,惜未得其人而已,光必将为军引见推介。”
伍子胥喜极长揖道:“伍员如得复父兄之仇而刃竖子之首,当衔环结草以报公子之盛德也。”
公子光笑着拖了他的衣服就走。
伍子胥在公子光府邸中,将息了两天,整肃了仪容,也备就了一大篇攻楚的计划,去晋见吴王僚时,所得的后果却是十分沮丧的,吴王僚收下了他的计划,只说慢慢研究,却没有进一步的表示,也没有重用他的意思。
伍子胥怏快地随公子光回了府中,公子光倒酒为他解闷,屏退左右,才恳切地道:“今天国君对将军的计划倒是颇为动心,但最后又冷淡下来,却是我的进言,我说将军只是藉此以泄私仇,能有所得,于吴却无所益……”
伍子胥愕然道:“公子既有此疑,为什么又要代伍员引见呢?这不是拿伍员来开玩笑的吗?”
公子光诚恳地道:“将军请少安毋躁,我有我的用意,先王传弟不及子,乃依国室之裔例,光无所怨,可是季叔避不就位,大统应归属于光才对,然诸臣媚谄夷叔,拥立了从弟僚登基这使我颇为不平。”
这是他们的家事,伍子胥不便为言,公子光又道:“何况僚胸无大志,又为小人所包围纵或有取楚之心,必不会升重将军,大事必不可为,将军一定要灭楚复仇,光一身任之,但必须先助我取得大权。”
伍子胥默然道:“那公子为什么不早说明,要我献出节略呢?那是我精心所筹思的策略呀。”
公子光道:“将军之策略极具价值,所以君国才留下了,虽不借重将军,却必依策而行之。”
伍子胥道:“策略中虚实只有我才知道如何运用。”
公子光一笑道:“是的,我知道,但僚王可不会这么想,他得到这策略后,不久必有行动,但不会成功的。”
“那就不该糟塌了我的计划。”
“不会的,将来将军还可以运用,这是我的绝僚之计,正好藉此削弱他的势力以图之,目前吴国的大军都掌在他两个弟弟公子盖余,烛庸的手中,他得到将军的策略后,一定会选上两弟伐楚,后防空虚,一举而杀之,我就可以取得大权,那时一定借重将军。”
伍子胥不禁苦笑了,公子光说得很客气,道是借重,实际上只是利用而已,但公子光不失为一个有见地的人物,还能看出人才而加以利用,而吴王僚,却十足是个伧夫,心雄于天才薄如纸,他的霸业注定会失败,今天廷见时他就有这个感觉,吴王僚跟楚平王是一类的人物,虽居君位而无君才,安份守己,或能自保小康,如果再心谋不轨,连仅有的一点基业都保不住了,今天也见过了吴王僚的两个弟弟,公子盖余和公子烛庸。
也是两个标准的不学无术的浊物,风云际会,使他们坐拥重权,但绝非干城庙堂之选,靠这两个人能灭楚吗?楚平王虽然昏庸,王叔屈原却是个能臣,以周公自许,才调也不在周公之下,靠这些人是成不了事的!
以人才而言,公子光实在比他们强多了,自己的复仇大计,只好寄在公子光手上了,因此伍子胥沉吟片刻道:“公子知遇之恩,伍员唯肝脑涂地以报。”
这等于是个允诺,公子光大喜过望,可是伍子胥接下去道:“但一切都要等公子取得大权之后,伍员才有效力之处,目前伍员只有仍以吹箫之身,闲游市上。”
公子光颇为失望地道:“将军,取代之计,仰仗颇多。”
伍子胥一笑道:“公子,并非伍员推托,目前伍员绝无可用之处,而且伍员留在公子身边,只有对公子不利。”
公子光一怔道:“这个倒要请教。”
伍子胥笑道:“公子不利于僚王之心,他想必也有所风闻,如果公子常跟伍员接近,吴王安能无疑。”
公子光顿了一顿,似乎为这个理由所动,但又不肯承认,伍子胥又道:“即使盖余、烛庸率兵远出,有取僚王之机,但取之非易,势必将取刺杀一途。”
公子光又接道:“正是,所以才要借重大将军,吴王僚帐下颇多技击之士,除非有将军这样的人材……”
伍子胥道:“公子错了,如果伍员仍以吴市吹箫人身份留居公子之侧,此举或有可能,现吴国朝野莫不知员,还会有希望吗?世人见毒蛇莫不争相扑杀,以其有毒牙能伤人身,伍员之与公子,正如毒牙之蛇,不特与事无补,且将加害于公子,为公子谋,伍员当远离为上策。”
公子光熟思良久才道:“将军深谋远虑,实乃谋国之良臣,然不得将军,将何以取僚。”
伍子胥笑了笑,道:“刺僚仅一人之业,流血五步之事耳,臣举一人以荐,市上游侠专诸,可当此任。”
公子光道:“他比将军差多了。”
伍子胥道:“不然,前日之斗,公子当已目睹,非其技不如员,乃其有轻敌之心耳,最后一击,雷霆万钧,伍员虽竭全力犹不足以当之,足见其神勇在伍员之上,或其技仍有瑕疵伍员可以击技之道授之。”
公子光避席长揖道:“将军如肯造就,大事可成矣。”
伍子胥笑道:“不过专诸乃市井游侠,性情耿介,富贵不足以动之,尚须善为之谋,用士之道在收其心,公子以国士视之,专诸定必以死士报公子矣。”
公子光动容道:“愿将军教之。”
伍子胥含笑定下了收服专诸的计划,两人又密谈了很久,才秘密地告辞而去,依然逍遥市上。
专诸自从那天受挫吹箫狂人之后,心情十分萧索,剑是不再舞弄了,连最知己的琴伎燕娘的香闺也不再去了,终日闷闷不乐,关在家中饮酒以消愁。
这一天黄昏时,伍子胥登门造访,专诸对这位击败自己的剑手,倒是颇为尊敬,连忙迎了进来,伍子胥见墙上挂着空的剑鞘,乃微笑道:“阁下真的不使剑了?”
专诸长叹一声道:“朋友,听市上传说,你是楚国伍员,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伍子胥苦笑道:“伍员乃楚国之臣,身负家恨,乃至沦落市上吹箫,有什么可骄傲的,又何必要冒充呢?”
专诸神色稍振道:“原来你真是伍大夫,那我心里还好过一点,至少我不是折在无名之辈手下,大夫亡楚一战,手刃百余人,过五关斩六将,天下闻名,专诸何敢言敌。”
伍子胥叹道:“老弟,别再叫那些难堪称呼,家已毁,父兄之仇未复,员仅以身免,仇楚之心,如骨鲠在喉,芒刺在背,大夫,上将军,都是楚国封的,我听了都触心,老弟如果不嫌弃,你我以兄弟相交吧?”
专诸十分激动,离席相拜道:“兄长,小弟高攀了。”
伍子胥将他扶了起来道:“兄弟,你我既成了手足,你败在兄长手里,总不能再赌气了吧。”
说着指了那具空剑鞘,专诸一叹道:“这是另外一回事,兄弟生不愿为第二人,本来或许可以埋首深山,苦练剑法,再找兄长一决,现在自然不能这么做了。”
伍子胥笑了笑,道:“好,有这样的志气,才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你这具空鞘,与我这柄断箫一样……”
说着从身上取出削断了的竹箫悬挂在空鞘之侧道:“就让这两样东西,当作我们缔交的纪念吧?”
专诸一怔道:“兄长何必如此,兄弟弃剑是技不如人,兄长的箫是被兄弟削断的与技艺无关。”
伍子胥摇头道:“不,那天就是你不削断它,我也准备自己砸了它,我生长在世家,音律之道,自幼习弄,这长箫也自命无双,所以离楚出亡,什么都丢下,就是把它带在身边,那知在酒楼上竟被一个女子的琴音盖了下去,兄弟以断剑之心,自然会了解我断箫之意了。”
专诸怔了一怔道:“箫与琴是两件不同的乐器。”
伍子胥道:“但音律之道是殊途而同归的,在这一方面,我自认永远也超不过燕娘,干脆认输也罢。”
专诸想了笑道:“那也好,兄长反正志不在此。”
伍子胥道:“兄弟难道志仅在剑?”
专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