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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负仙茶之名。”
“前汉吴理真于蒙山植茶七株,这七株茶便为后人称为仙茶。前朝炀帝使人
贡蒙顶,因嫌人指爪污茶叶,故以二八处子斋戒一月,以舌采之,号称西子舌,
也算是想人所不敢想。饮茶使人不寐,世人以此为憾,方外之人看中的却正是此
点,呵呵,高施主今日听贫僧哓舌,想必也不耐烦了。”
辩机说着这些香艳典故,谈吐仍与往常不异。高仲舒与他说笑着,肚里寻思
道:“以前听人说大德高僧,点尘不染,这位辩机大师想必已到如是境界。”
正在暗自钦佩,忽然觉得一阵阴寒袭来,高仲舒不由打了个寒战。他突然觉
得,外面似乎太静了一些,明崇俨在外面给马敷药,照理也该到了,只是不知为
何还不曾进来。他抬起头向外看去,门窗紧掩,什么都看不到,不由站起身,想
开门看看。
见他站起身,辩机忽道:“高施主,请再饮一杯吧。”
高仲舒道:“明兄怎么还不进来?我去看看。”
他伸手要去拉门,哪知那扇薄薄的门却如铜铸铁打的一般,竟是纹丝不动。
高仲舒大吃一惊,正想用些力,却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他扭头一看,是辩机。
辩机脸上已没了方才的笑意,一脸凝重,低声道:“善哉善哉,高施主,冤家宜
解不宜结,且安坐吃杯茶去。”
高仲舒莫名其妙,道:“什么?大师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高施主,此时门外已被明兄用符咒封住,不到天亮是开不了的。”
高仲舒突然觉得有些发毛,呆呆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大师,你是故意
陪我说话,要我留在这儿的吧?”
辩机垂下头,也不回答。高仲舒有些急了,叫道:“大师,你是有道高僧,
不打诳语,到底是为什么要留我在这里?”
辩机抬起头,叹了口气,道:“高施主,方才明兄说,有术士找上了你。这
些人一击不中,一定还会再来的,他已代你应劫,还请高施主安坐。”
高仲舒怔住了,道:“明兄代我应劫?他到底是什么人?”
辩机微笑道:“和尚识人无多,但明兄确是人中龙凤,古道热肠,虽非我佛
门中人,却大有我佛慈悲之心,高施主请放心。此间已为明兄禁咒加持,绝不会
被人发现的。”
他的话音刚落,窗纸上忽然传出一个尖尖的声音:“大师这海口夸得太早了
吧。”
***
明崇俨骑在马上,慢慢地沿着顺义街而行。前方又是一个十字路口了,那是
光化门街与顺义街的交岔,也马上就要走出金城坊,抵达义宁坊了。
高氏宅第,是在义宁坊东南,化度寺的隔壁,也就说马上就要到高宅了,阿
白轻声打了个响鼻,似乎也有些兴奋起来。黑暗中,隐隐可以见到化度寺的大门,
马虽走得慢,但马上便可以到了。明崇俨心里不禁有些诧异,心道:“十二金楼
子难道一击不中,便已放手?”
十二金楼子。这是一本书的名字,也是一个组织。金楼子,本是当年梁元帝
所撰书名。后来西魏攻入江陵,元帝绝望之下,尽焚藏书,谓:“文武之道,今
日尽矣。”《金楼子》一书也已散佚。长安有一个以秘术杀人取利的组织,不知
为何自称“十二金楼子”,极其神秘,明崇俨偶尔发现,他们的秘术与自己颇为
渊源,有望在他们身上解开自己一个谜团。只是十二金楼子行踪诡秘,难以追查。
今日偶遇高仲舒,突然发现高仲舒的马所受之伤正是十二金楼子的独门秘术。这
等秘术能让人晕厥半日,却于人身体无伤。高仲舒只是寻常儒士,实在不知十二
金楼子是何居心,也不知他们为何要手下留情。但既然难得发现十二金楼子行踪,
这机会实不可错过。他让辩机将高仲舒稳在会昌寺,自己骑在马上沿路而行。他
虽比高仲舒矮半个头,但坐在马上去看不出来,何况两人穿得都是一般的儒服,
黑暗中自然发现不了异样。
可是快到高家了,仍然不曾出现拦路之人。顺义街虽然算是条窄街,但此时
街上空空荡荡,也显得甚是宽大。现在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刻,住户也都睡了,
路上没半点光,连月亮也已隐在云后,偶尔才洒下一片淡淡的惨白,明崇俨的马
蹄在路上敲出“的的”轻响,平添了一分凄清。
明崇俨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月亮在云后时隐时现,淡淡的银光照在他脸上,
仿佛有一阵阴寒。突然,他的嘴角抽了抽,眼里也闪过一丝惊惧,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真个如此,那自己就想错了,本要救高仲舒,只怕反倒害了他。明崇俨
低下头,抚了一把阿白的鬃毛,低声道:“马儿啊马儿,要辛苦你一趟了。”
阿白仿佛听得懂明崇俨的话,自行转过头,四蹄在地上踏了踏,猛地向后跑
去。
***
声音是从贴在窗纸上的一个小纸片上发出来的。
高仲舒也曾去西市玩过,见过眩目戏艺人的演出,有一出便是纸傀儡,是用
纸剪成小人,在一片挂起来的白布上移动自如,还会说话唱歌,只是,以他神灭
无鬼论的眼光来看,那自是一种手法而已。那时与苏合功打了个赌,他说定是有
人在后面控制,并非纸人真人活了过来,结果他也赢了,那艺人说是其实用一根
细线连在纸傀儡上,再用腹语说话。眼前这个纸片,多半也是如此。
他喝道:“装神弄鬼做什么!”上前一把捏住纸片,只道马上便可拉断上面
连着的线,可是那纸片应手即起,手指上只觉一阵微微刺痛,却哪里连着线了。
高仲舒吓了一跳,手指一松,那个小纸片登时斜斜飘落,刚一落到地上,立时消
失无迹,地上却出现了一片水渍。
高仲舒见此情形,吓得脸都白了。道:“大师,这是什么?”他只道辩机定
然能有办法,哪知扭头看去,辩机眼中也满是茫然,道:“这是什么?”
“是片冰!”
那是一片极薄的冰。太薄了,在灯下看去便如纸片。可是现在这个季节虽有
寒意,却不至于结冰,而窗纸上更不是结冰的所在。他平时胆子大,此时却没来
由地感到害怕。
地上的水渍如同一个活物,正在慢慢蠕动,到了墙根,竟然沿着墙而上,而
且越来越大,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个影子。这影子也不太浓,只是在不住扩大。高
仲舒大气都不敢出,目不转眼地盯着这影子,低声道:“大师,这到底是什么东
西?”
此时这影子已经有碗口大了,如果再大起来,只怕会涂满整堵墙壁。辩机苦
笑了一下,道:“贫僧也不知道。”
这等情形,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像。高仲舒向来不信鬼神,可是眼前这东西
实在无法用他的知识去解释。他喃喃道:“是鬼么?”
也许,只能说那是鬼了。高仲舒壮起胆子走上前,伸出手指想去摸一摸。这
个影子在墙上也没厚度,似乎摸一摸也没什么大碍。哪知他的手指刚一触到,却
觉影子有一种极大的粘力,指尖立被粘住,动弹不得,而且这股力量竟然还在不
住将他吸入,力量大的难以阻挡,只不过一瞬间,半只手已没入了影子中。他大
吃一惊,叫道:“大师,它粘住我了!”
辩机忽然站了起来,喝道:“精进相者,身心不息!”
《智度论》有谓,释迦文佛前世曾是个商人,某次至一险处,遇一罗刹鬼拉
住他去路,商人以右拳击之,拳即着鬼,挽不可离,再以左拳击之,亦不可离。
以右足蹴之,足亦黏着,复以左足蹴之,亦复如是。以头冲之,头即复着。于是
罗刹鬼问道:“你已如此,还想做什么,心休息未?”商人答道:“纵然五体被
系,我心终不为汝伏。”罗刹鬼无奈,便道:“汝精进力大,必不休息,放汝令
去。”
辩机是禅宗,不修神通,这段经文却是知道的。高仲舒本已心慌意乱,辩机
的喝声直如当头棒喝,心头一凛,道:“是!”他原本心乱如麻,被辩机一喝,
神智立时清明,只觉那影子的吸力登时减弱了许多,已足可对抗,可是想要拔出
来,却也无法。高仲舒试了试,只觉一只手如被牢牢嵌在墙里,根本动不了分毫,
只是不住将他往里吸。他苦着脸道:“大师,快将墙凿了吧,要不我要被封在墙
里了。”
居然会被吸到墙里去,这等事当真闻所未闻。辩机也似有些惊慌,叫道:
“来人啊!来人!”但他也知道,明崇俨所加禁咒能隔绝内外声音,而一道符可
让门窗坚如铜墙铁壁。只是如今那些妖人却已经突破了明崇俨的禁持,反倒成了
瓮中捉鳖。不要说房中没有拆墙的工具,就算有,单凭辩机一人哪里能凿得开的。
他心神一乱,高仲舒被那黑影吸得越来越深了,右手已没到肘部。他急道:
“大师,辩大师!你快想想办啊!再不想法,我就要被封在墙里,到时成了个干
尸,看你怕不怕!”方才他见辩机只念了两句经文,便止住了自己被吸入之势,
只觉辩机定然还有办法。但一想到若真个被封到墙里成了个干尸,自己倒先吓了
一跳。
辩机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门忽然“砰”一声开了,却是明崇俨大踏步进
来。他脸上大是惊惶,头上也满是汗珠,一张脸绷得紧紧的。辩机见是他,松了
口气道:“明兄,你总算来了。”
他知道明崇俨年纪虽轻,却身怀异术,大是不凡。自己是禅宗,不修神通,
对这些异人的秘术没什么办法,但明崇定然有办法解决。
明崇俨也没说话,急急走到高仲舒身边,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枝笔和一个小竹
筒。这竹筒上有一个铜帽,他将铜帽拧开,毛笔伸进去蘸了蘸,毫端登时殷红一
片。高仲舒此时一手已有大半陷入墙中,人也要贴到墙上了。再被吸下去,整个
人当真都要进了墙壁。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明崇俨,见明崇俨拿出一支笔头
满是红色的笔,脱口道:“啊,那是什么?血么?”
“朱砂。”
明崇俨只说了两个字,毛笔已在墙上游走。高仲舒急道:“明兄,你还有兴
致题壁一首……”话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