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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
明崇俨只说了两个字,毛笔已在墙上游走。高仲舒急道:“明兄,你还有兴
致题壁一首……”话刚说了半截,马上闭住了嘴。明崇俨在墙上写的,并不是字,
而是一道符。
那块黑影有盆口一般大了,高仲舒的手深陷其中,已到了手腕处。虽然不痛
不痒,但这般惊恐却更让人受不了。他见明崇俨笔走龙蛇,好整以暇地画着符,
心中惊惧,嘴却硬生生闭住,不敢多问。
明崇俨画得很快,最后一笔一勾,那些符字已围成一个大圈,将黑影围在当
中。他一画完,将笔往怀中一插,左手掌贴在高仲舒臂上,顺着他的手臂滑下,
道:“抽出手来!”
明崇俨的手指一触到黑影,高仲舒只觉黑影的吸力大减。他用力一抽,手贴
着明崇俨的掌心一下滑了出来。这手陷入墙中半日,但一抽出来,却毫无损伤,
连油皮都不曾擦破一块。一抽出手,他长吁一口气,道:“明兄,多谢了。”转
眼一看,却见明崇俨面色凝重,他的手已陷入影中。高仲舒大觉过意不去,道:
“明兄,你该怎么办?”
明崇俨的左手捻了个诀,道:“高兄,退后一步。”
高仲舒刚退了一步,明崇俨盯着墙壁,长吸一口气,猛地向黑影吐去。
黑影被符字围住,已不能扩大,此时符字中已满是黑色,便如一个红盆盛满
了黑水,竟然已高出墙面。明崇俨这口气一吐,黑影上登时燃起一片火光,便如
同那是一滩火油。高仲舒吓了一跳,叫道:“明兄,这是怎么回事?快快拿出手
来,不然要烧伤的!”他本就有“铁嘴”的诨号,话很多,方才因为惊吓一直未
能一展其长,此时自己已无危险,但又要喋喋不休了。
火燃得很大,但并不光亮,反是明崇俨画在墙上的符字被火一映,放出光亮
来。但这火似乎并不能燃物,明崇俨的衣袖也在火中,却不曾烧起来。他抿着嘴,
将手一翻一覆,左手捻个诀,喝道:“律令律令,四纵五横。万鬼潜形,吾去千
里者回,万里者归。呵吾者死,恶吾者自受其殃。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急急如
律令。疾!”
他的手指往黑影上划了四纵五横九道,火光如遭火泼,立时湮灭,黑影也如
受同受了伤一样急速缩小,形状不住变幻,趁这机会,明崇俨的手一下抽出。
这是九字真言咒。那团火光如冰澌向火,眨眼间便已熄灭,黑影也消失无迹。
明崇俨伸手在墙上一抹,画着的赤红符字化作粉末,收拢在他掌心。他伸手一吹,
微笑道:“高兄,总算渡过此劫。”
墙上方才又是符字又是火光,但此时却仍是一片平整粉壁。高仲舒看得大为
惊奇,凑上前道:“明兄,原来你是个术士啊。”
明崇俨掩上门,盘腿坐了下来,拿了个干净杯子倒了杯茶,啜了一口,道:
“高兄,让你受惊了。”
高仲舒仍是莫名其妙,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东西是什么,做什么
盯住我?”
明崇俨摇了摇头,道:“眼下我也不知。只是,你身上定有什么不净之物,
可否让我一观?”
高仲舒呆了呆,也坐下来道:“我身上?好像也没什么东西。”他伸手到怀
里摸了一阵,将怀中之物都掏了出来。他还是个弘文馆学生,身边东西也不多,
除了几个零碎银锞子和铜钱,只有一册薄薄的书。明崇俨一见这书册,眼睛一亮,
拿起来翻了翻,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道:“这是什么?”
高仲舒道:“这是《古镜记》啊,明兄不曾看过么?嘿嘿,很好看的,王度
得古镜,除妖降魔,精彩!”
明崇俨对这些除妖降魔的故事似乎没半分兴趣,盯着高仲舒道:“你身上还
有什么东西?”
高仲舒翻了翻袖子,道:“没有了啊,我身上就带这些,除非是这身衣服。”
“脱下来。”
高仲舒吃了一惊,道:“什……什么?有什么好看?”他自幼家规甚严,从
不行走花街柳巷,要他在人前脱衣,可是破题儿第一遭。
明崇俨叹了口气,道:“高兄,你不想天天如今晚一样担惊受怕,就解开衣
服让我查个仔细。”
高仲舒想了想,看了看一边的辩机,咬了咬牙道:“也是,你又不是什么姑
娘,辩机大师六根清净,何况父母遗我清白之体,有何不可见人。”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解开腰带,刚将外衣脱下来,明崇俨忽道:“这是什么?”
明崇俨指着高仲舒腰间的一缕丝穗。这丝穗原本在衣下,穿着衣服看不出来,
他低下头看了看,道:“这个啊,是个玉带钩,和阗美玉碾的,怎么了?”
明崇俨皱了皱眉,道:“是上面的那个缀子。”
高仲舒撩起小衣,将那缀子解下,道:“这个啊,就是个琉璃子,不值钱的。”
琉璃在商周时就有,到了唐时更是到处都是,甚至连瓦片也有用琉璃制的。
高仲舒这琉璃子有拇指一般大,暗褐色,虽然通透,也值不了几个钱,当中有个
小孔,一条丝穗穿过。明崇俨接在手中看了半天,神情凝重,半晌不语。高仲舒
站得有点不耐烦,道:“明兄,还要不要脱?好冷的。”
明崇俨抬起头道:“穿上吧。这琉璃子你是从哪里来的?”
高仲舒心里一沉,将外套穿上,一边系着衣带,一边道:“家里找到的,一
直扔在箱子里。我看它好看,拿来拴在衣带上有好几年了,也不知是哪儿来的。
这个是不净之物么?”
明崇俨将琉璃珠举到灯前照了照,也没回答,高仲舒正待再问一句,却见明
崇俨猛地喝道:“快闪开!”他本是盘腿坐着,左手食中二指在地上一按,人如
离弦之箭,一下移开了三尺。也就是在他闪开的一刹那,从屋顶有团黑影猛扑而
下,堪堪未曾扑到明崇俨头顶。这团黑影扑在案上,案上的灯火立时熄灭,屋里
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高仲舒还不知出了怎么回事,叫道:“出什么事了?”他话音刚落,却觉得
一条冰冷的手臂又扼住了他的咽喉,与方才在街上时一般无二。他吓得魂飞魄散,
喊已喊不出来了,眼前更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正在惊慌,却觉得扼住他
脖子那人忽地一震,“噗”的一声响,从他背心处却涌来一股大力,险些要把他
打得呕血,疼得叫道:“啊呀!”
明崇俨觉察到头顶有异样,待闪开这一击,人还不曾站起,左手两根手指又
在地上一捺,人贴着地面翻了个身,双足一蹬,人已扑了上去,一拳打向那黑影。
这一拳出手极快,那个黑影显然也根本闪不开,一拳中的,却觉得入手软软的,
倒似击中了一团绵花,随之却听到高仲舒惨叫起来。他左手已摸出了腰间的短剑,
只消这一拳将来者击倒,左手短剑马上便可刺出,但一听得居然是高仲舒呼痛,
心知此人定是将自己的拳劲都移到高仲舒身上了,再这样打下去,恐怕先要把高
仲舒打死。他的短剑硬生生止住,双腿一屈,化去了前冲之势,稳稳站在地上,
道:“是什么人?”
屋里,已是暗得丝毫不能见。过了一会儿,黑暗中有个声音低低道:“原来
还有个术士,怪不得能破我的魅影大法。”
这声音极是怪异,连男女都听不出来。此时屋中暗得异乎寻常,那是此人以
土魅术封住了这间屋子,明崇俨暗自后悔,心道:“我真是无用!破了此人的魅
影术后,居然没发现他已欺入屋中了。”他紧了紧手中短剑,沉声道:“十二金
楼子的五魅术,果然名不虚传。”
黑暗中,那人“吃”地低低一笑,道:“知道我们十二金楼子的名字,居然
还敢出头,阁下也算胆大包天。只是我也算看走了眼,居然未曾发现长安城里有
你这般一个好手。”
明崇俨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那人又是“吃”地一笑,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也不想杀人,与
阁下井水不犯河水,还请阁下将那负心子给我。”
果然就是那颗琉璃子啊。明崇俨沉吟了一下,道:“你们要这来做什么?”
他知道十二金楼子定然不会说的,但此时也没别的主意,只有先东拉西扯一
番。果然,那人道:“少知道点,还能多活几年。”
这人刚说完,高仲舒又呻吟了一声,想必是那人扼住他咽喉的手臂又收紧了
一圈。明崇俨叹了口气,道:“好,你将这东西拿走,别伤了高兄。”
他伸出手去,将琉璃子托在手上。手一伸出,便觉微微一轻,琉璃子已被那
人取走,那人低低笑道:“明兄诚识时务者,好,我答应你。”
屋子里突然间一亮。其实此时天色未曙,外面仍然很是黑暗,但方才屋里仿
佛被浸在墨水中一般,什么都看不到,此时虽然还很暗,但已可模糊看到屋中的
景像。高仲舒只觉只觉喉咙口一松,方才扼住他的那条冰冷的手臂在眨眼间便已
消失,他又惊又惧,一被那人松开,竟然连站都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摸了
摸咽喉处,长长地吁了口气。黑暗中又听得“啪”的一声,却是明崇俨点着了油
灯。他惊魂未定,看了看四周,却见辩机坐在后面,一般地脸色苍白,倒是明崇
俨嘴角带着一丝莫测的笑意。他道:“明兄,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十二金楼子到
底是什么?”
明崇俨点着油灯,捻灭了手中的火绒,又看了看掌心,微笑道:“十二金楼
子,探丸夜杀人,此番居然未取人性命,当真意外。”
高仲舒打了个寒战。他原先牛皮震天地说什么“真个遇上鬼物,我有利剑在
侧”,但今夜所遇之人都诡秘异常,此时这份豪气已荡然无存。他坐了下来,道
:“那我该怎么办?”
明崇俨抬起头,微笑道:“高兄不必惊慌,十二金楼子虽然出手狠毒,但一
诺千金,你应该不会有事了。”
高仲舒听得自己没事了,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道:“那就好,真
吓死我了。对了,明兄,这些人真是鬼怪么?”
明崇俨从怀里摸出个罗盘放在案上,微笑道:“怪力乱神,存而不论,敬而
远之。”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