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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天-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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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过罗刹的芭蕉扇,迎风一展,扇子长成一丈二尺长短,他扛起芭蕉扇头一底咬着牙腾云而出,来到火焰山,尽力气挥去,那火焰山冲天的火焰摇摇坠下,萎缩成银蓝色火苗,缱绻依恋地舞了一会儿,终于如土委地。行者又扇一扇,云开始摇曳,千丝万缕的风从凝固不动的天空中钻出来,那天空的裂缝也瞬间愈合,长空万里平展得没有一星半点痕迹。第三扇,满天的云都聚过来越堆越厚里面蘸饱了五百年的雨水终于承载不住跌落下来,就像行者心里满满的悲伤终于汹涌而出,他奋力一直扇了七七四十九扇,扇得整个火焰山界暴雨如注滂沱得像五百年记忆的流逝换来的泪水流回东海。一个人的心最后就变得像水帘洞,洞里洞外看得通透,终于再没有什么让谁为谁泪水滔滔不绝,爱恨嗔痴,终于无怨无痕。孙悟空用尽了全力在大雨冲刷中撒手扔了扇子,踉跄了几步最终还是站住。行者站在山口,沥尽雨水。
  自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人和事最终还是被忘记。
  自己的由时间上溯的举动究竟有多少意义,仔细翔实地追究时间的细节,同时又想到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总会时过境迁,成为过眼烟云。我们都将自然而然地忘怀已然过去的一切,那些不愿被忘怀的不再会被记起,随着又一个无甚差别的雨过天晴的过去而过去,这就是此时最令我忧伤的事,而这忧伤也将过去,一切都是过眼烟云。
  不知过了多久,行者转回身,看见山下罗刹已经送三藏、八戒和沙上路,心想,进行带着已然不知不觉无影可寻却真正有过的对方印记的余下的生命,未尝不是怀念对方最好的方式。
  他们在山下等他,行者奔下山去,'那么,我们上路了。'他说。
  罗刹点点头,盈盈一笑。'见到他,告诉他我在此等他,翠云山,芭蕉洞。'
  于是取经四人告别了罗刹往前路赶去。
  八戒忽然回了一下头。
  行者道:'你看什么?'
  八戒奇怪地笑了笑,道:'不看什么。'

             (火焰山完)

第三章 七绝岭

1


  白马的眼睛大而忧伤,睫毛很长,眼帘的开阖决定了三分之二脸孔的明暗,马蹄下面的山已经走过四天,这座山出奇的大,进了来四天不停也没有走出去,起初说是要打住歇息,这会儿只管埋头赶路,趁早走出去的好,走了四天一点出头的希望也不曾看见,山里不见半点人迹,更没有人家,连山路都是没有的。行者、八戒在前头一个用棒一个用钉耙开路,饶是那曾经打过天上战役的神兵利器,也刚能应付山中横生密布的荆棘,生着很硬很粗的刺,硕大花盘的花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沙的衣幅早被勾划成褴褛,僧鞋打过密密的补丁,如今又不得不在小腿上紧紧缠绕上布条,看见白马也被刻蓟毒草划伤,而且眼神很疲惫了。谁不是呢,可是不敢歇息了,生怕走不出去困在莽林中就会麻烦,出身山林,却也不曾到过这么大的山域,大,且丑恶,寂寥,叫人欢喜的东西都被到处弥漫着的淡淡的怪味倾吞得一丝都不留下似的,白天夜枭就站在树的丫杈上睥睨这一行四人,树干都是扭曲的,布满了伤疤、节瘤和洞,洞里寄生着鸟、虫子或小兽,时不时怯懦地探出来看看,目光都古里古怪的,又卑微又好像怀着恶意,不知这么小的生灵又能造什么大的罪孽,并以为快活一般。夜枭的眼睛上像有一层灰白色的厚厚的硬壳,沙觉得它好像透过这个霾障看了自己一眼,心里不由得打个隔楞,说不清怎么不舒服,夜枭怪叫一声飞起来,展开翅膀比身体蜷缩在树上时扩张了三四倍有余,很有力地打断一枝树干,上面一只鸟窝翻了,正好跌在沙面前,里头两三只蛋摔得稀烂如泥,还有只已孵化的小雏,摔下来折断了脖子,嘴张着,原本就丑,湿的灰黑色毛黏在脑壳上,眼珠子突出,神情可怖。沙心里一堵,也没做声,接着往前走。走了四天,大家都没有说话的多余气力和兴致,一肚子烦躁和愤懑,说不清的不安,只希望尽快能走出这邪气得紧的地带。哪怕打横杀出个山贼也好啊,不过三天前就已经清楚这是个奢望,山贼,呵呵,让他劫什么去?人在这里,就会发疯,会死掉。树上还盘缠着蛇,好在不进攻人,但是嘴里吐着紫红的信子,幽冥界里的火苗似的忽悠悠闪烁,小而尖细冰冷的眼睛死盯着人,像要把人看成石头。食尸的鹫在上空盘旋,也在等这四个行进者的倒下,它们视力很好也很有耐心,看得出这四个人着实疲惫了。
  行者也说不上来,这山究竟是什么地方那么不对劲。他们去往西天,抱着这个信念不断走着,一路上诸多艰难险阻,说什么斩妖除魔,到后来全都是不得已,谁要为害他们,阻止他们找到停止周而复始的苦役的方法,截断他们的进程,只好杀,杀,除去,一如这荆棘。行者也分辨不太清妖魔事物,所谓明察秋毫的火眼金睛,只是走的路多了,吃的苦受的罪深毒了,辨察、判断、决绝尽可能不在英雄百结的愁肠里纠缠分寸。本来也没有能分得清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有过去的人,有故事的人,尤其是会感到疲惫不堪。英雄是不是就该拿得起放得下,行者不知道,原本说活了千秋万载了,理当心如止水,偏偏念念不忘。可是要有多坚强,才能念念不忘?行者对火焰山就不满意,传说那么说,于是就那么怀念一遍,当初的天绝人路呢,凶险呢,截斩狠毒呢,那么样的惊心动魄、喑恶叱咤、赴汤蹈火的场面与胸怀,怎么还是褪了颜色,变得淡了,真的不够,当初远远超过这记忆的一百倍,每一举一动每一处细节都生动一百倍。到底是回忆里的东西,当初若是还在那里,你头发已经有多长。只能说是回忆的缘故,事过境迁,五百年了,五百年过眼云烟,行者竟还保留着一些骁勇和狂妄的气焰,真的是弥足珍贵的事情。多艰险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再怎么样做都会重蹈覆辙,事情怎么做,都是殊途同归,毫无办法。真叫人累。累得不想再走了,可是总也不能困死,再走真的害怕还是重蹈覆辙,世间再寻常不过的人事,竟好像恶夜丛林里鬼打墙一样兜兜转转都走上奈何桥,除非一头撞死。真叫人累。再看眼前的丛林,潮湿晦暗,闷,庞大,只有不懈地找寻出口,这才是当务之急。眼下的事情,总是来得直接、贴切,比什么记忆都迫在眉睫,手腕粗的藤条把金箍棒缠住了,一时没能抽回来,一根生刺的树枝划过他额角,在眉骨上方划出一道血口子,他不禁微皱一下眉头,牵动伤口一疼。眼前的森林更深了,天色正在变暗下来,向前看,更是茂密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还有口粮的问题,水够不够,气力够不够。行者不由得回头看了看三藏。
  三藏在马上,脸色苍白,紧咬牙关,双手牢牢抓住鞍鞯,早已有些吃不消,但还是坚持着。

  天黑完全黑下来之前,他们在荒草乱石间隐约看出了条路。
  ——那就该有人迹了!四个人谁都没有说,但显然心中都一阵欢喜,加快了步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终于八戒说:“这下可好了吧。”
  行者朝他微微一笑表示同感。
  加紧沿着能发现的痕迹走,天是越来越黑,而且忽然一下子黑得好快,急急骤骤的太阳光线隐没下去,只剩下一丝半缕孱弱乏力的光线从高大密林尖梢的一点缝隙透下来,很快便连这一丝半缕都没有了。白天不停歇的跋涉中,觉得一天很长很久,这时候才发现光阴易逝、猝不及防。好在有人家的痕迹逐渐明显,不至于空空的欢喜一场,落得更是颓丧。他们在暗中辨物的视觉比一般人好上许多,走着走着路清晰起来,沿途有烧尽的柴火、树木上斧子砍斫的印记、脚印,且一直是下坡路,脚底的泥也略变得愈发稀软。过了一会儿又有极微弱惨淡的白光笼罩在周围,想来是出月亮了,抬头看不见月亮,木叶遮天,不知道月亮的好坏,算日子,大约是月在下弦。
  忽然月光陡现。一片凄清。再走百余步,见到了小村子。矮矮的,几栋小房舍,黑魆魆地畏缩蛰伏着。不见半点灯火。料想是偏僻地方的人睡得早,不然无事可做,在这山里度日必定不易,大约行的是猎户生意,在家的能睡多一些暖和安生时候就多睡一些也是该的。四人一马行进这山野低凹洼地里的人家,静悄悄的只听得见衣裳的碎片被小风吹起来的声音,果然是下弦月,星星稀廖。
  三藏叫行者去敲一户人家借宿。
  行者再往前走几步,伸手去推一扇柴扉,没想到吱呀一声,柴扉歪歪斜斜地晃开了去。行者一愣,朗声道:“请问主人——”
  “我们是上西天取经的,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
  行者又道:“有人吗?”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八戒上前跟在他身后。外屋有一张桌子,依稀看见桌上有烛台,点上蜡烛,又在外屋唤了两声,房屋甚小,应该是当真没有人了。
  行者、八戒心下觉得蹊跷,退了出来,又去敲对门一户,仍旧无人。
  行者站在空地上长啸一声,四下只有回声。八戒却一户一户开门去看,跑回来也说:“见了鬼了,半夜三更,整个村子没一个人?人都跑哪儿去了?”
  行者道:“也许是个荒废的村子,不久前迁徙走,也未尝不可。”
  三藏道:“是这个道理。”
  行者道:“来了也好有一处落脚,困上一觉,养些精神明朝赶路。”
  四人就进了行者方才点起蜡烛的房屋,屋内陈设虽然破败,灰尘蛛网积得却不厚,他们心里有点儿发毛,既然要住下,总要看个究竟,行者便端了烛台,四人去看。转过屏门,是一座穿堂,堂后有个小厢房,窗阁半开,进了厢房,有一顶黄绫帐幔,八戒掀开一看吓得退了一步,原来那帐里是一堆白媸媸的骸骨,骷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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