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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了摸百花羞的脸。
百花羞哈哈大笑起来。
一秤金笑眯眯地说:“你把我的功力也拿去,不是更好么?”
百花羞的声音更是妩媚万分,此时却说不出的令人毛骨悚然:“不用了,一开始走的路不同,你个死鬼,你明明知道我是头豹子精来的,你练的那些,我用不了,还用你费心么?我早就想过了。”
一秤金笑道:“我对你那么好,你也不会对不起我的对不对?你会好好的养着我的,对不对?”
百花羞笑道:“对对对,你可真聪明。我越来越喜欢你了,还真舍不得杀你呢。”
百花羞又道:“对了,三藏也交给你了,你那个温度,还能用吧?”
一秤金暗自运了运,笑道:“嗯,是还能的。”
百花羞笑道:“那就好了,你保着他,可别让他也变成死鬼呀!你知道我顶顶讨厌死鬼的了。对了,说实在的,你可真厉害呢,那个我也封不住。”
一秤金笑道:“是么?”
两个人亲昵得跟拉家常似的。但倘若目光可以杀死人,百花羞早已经死一万遍了。
镇元子道:“追她回来。”
百花羞对黄袍怪说话的时候,却没什么笑容,悠悠的,心不在焉似的:“一开始走的路就不同嘛,这座山,本来就是我们的嘛,对不对?我们那会儿一块散步的时候呀,我就想,嗯,真不错,这是我的山,谁要是想抢走,都是做梦、说笑话、不可能的呢。你还跟我赛跑来着,哦我差点儿忘了,你现在是跑不过我了,你断了两条腿呢,以后就只能趴着了。现在这座山又是我们的了,可你没法跑上山顶了吧?看不到了,你说这怪谁呢?怪我么?啧啧,这你可不能怪我,你看,一开始错的就是你,山是我们两个人的,凭什么你做主拱手交给了别人?你做的是谁的主呀?我要你替我做主的时候,你替我做过主么?就那一次,就把我给卖了,把整座山呀,山上的野兽呀,都给卖了。我还以为换了什么宝贝呢,原来连人形也不要了,好温顺乖巧的一只大猫呀,她每天喂你吃什么来着?嗯?这个味道,可香甜吧,高山泉水呀,野味儿呀,可都比不上呢!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可真叫人看着小心肝都疼了,哎哟哟,圣主公也那个疼啊,眉头都拧一块儿了,不过,我怎么觉得她不是在替你心疼啊?看我不会说话的,她不心疼你,难道还心疼那个孙行者不成,对她那样,早先就有恩怨在,她又怎么会心疼他呢。还有那个八戒,我也擒住了,我不喜欢你们说得上话,都分开着呢,反正这洞也大得很。波月洞,波,月,洞……你还想得起落日景色么?什么时候去看看吧。”
镇元子在空中追截住了一路奔走不曾歇得一口气的沙:“站住!毁了我树的是你吧!”
沙头也不回:“不是!”
镇元子冷笑道:“还不招认!”
沙生怕再有耽搁,只顾猛赶,道:“不是!”
镇元子一拂尘向沙脑后扫来,沙转身大叫道:“刻不容缓,情非得已,你那两个徒儿太不讲理,难道你也不懂事现在要阻拦我吗?”
镇元子道:“你这小辈心恶舌滑口毒,当处置!”
那沙禅杖乱打,镇元子把拂尘左遮右挡,奈了沙两三回合,在云端里把袍袖一展,刷地前来,将沙一袖子笼住。沙在袖中逃脱不得,大叫道:“树的命难道胜过人命吗?你个混账老东西!”
镇元子转祥云,径落五庄观坐下,叫徒弟拿绳来,众小仙一伺候。他从袖里撮拿出沙,缚在正殿檐柱上,取出一条龙皮做的七星鞭,着水浸在那里。
镇元子道:“万物有生死,都是天数,你同样是要偿的。”
小仙问:“打多少?”
镇元子道:“照依果数,打三十鞭。”
那小仙抡鞭就打,一下一下的,打了三十,天早向午了。
镇元子又道:“伤明月,再打三十。”
只打倒天色已晚。
镇元子又道:“抵赖,再三十。”
这一来直打到午夜。
镇元子又道:“犯上,再三十。”
破晓。
朝霞灿烂如血浸染万寿山。
“圣主公圣主公,你告诉我波月洞剩下的那些机关在哪里怎么运用好么?我走在路上提心吊胆呢,万一我遭了什么不测,连累你永远困在这里生不如死多不好呀。”
“圣主公,你告诉我这山上——还有谁是不服气我的,一心想替你报仇的,我晚上睡不着觉呀。”
“圣主公,山上还有宝藏对么?我知道圣主公宅心仁厚,一定不舍得那么多亡灵死了还要做劳役,就为了去苦苦找寻他们吧?”
“圣主公,……”
“你口渴么?”百花羞依偎在一秤金身畔,从一只酒杯里含了一口水喂进一秤金口中,“你要是口渴,或者还想要什么,一定要对我说呀,再不说,我怕会来不及。”
一秤金知道,很快就有那么一天,百花羞不再有任何忌惮。就是不知道,沙是否能把草还丹带回来?到那时候,一秤金就没有任何用处可以死了。
沙气如游丝、命若琴弦的最后一瞬,想了一下行者的名字,气血翻涌,五脏六肺都碎了,最后一口气被堵上,七窍流血,应该是死了。
14
行者无端打了个寒战。
站在苍凉花果山上,看茫茫大海,远处浩淼的水是蓝灰色的,直和天上的灰白的云混成一片,浪卷进湾环翻了白,一层一层,永远没个休止、厌倦的一天。高处刮着秋风,底下一两点红绿是夏天的果,残落落地挂着,从毁坏的枝条上探生出来,看着原来是个俱往矣的花果山,后悔也再收不回去,只有做着欢颜,以为不知道身是客,其实根在这山上,是这山里根深蒂固生长的东西。只看到有个比这山的情状还颓败的人痴迷迷上到了山顶,站在那里看海。新开的小花想问他是不是客人,因为弱小胆怯和懒惰,收了声。
在这岛子上和这些红绿果子一样活着的人,倒是受到很不小的振奋,苦苦等着他回来从头来过的,有年辈小不曾见过他,或信或疑、心意懒散的,这会儿都精神了,与凶蛮的盗贼斗争起来,抢了马和弓箭枪刀,操演武艺,做了一面杂彩花旗,上面写着“重修花果山,复整水帘洞,齐天大圣”十四字,竖起杆子,将旗挂于洞外,逐日招魔聚兽,积草屯粮,行者也去向龙王借了些甘霖仙水,把山洗青了,他们便前栽榆柳、后种松楠、桃李枣梅什么都要有地高高兴兴动起手来。
行者有时高兴,就说说笑笑,有时发愣,众人也兴致不减。
已经五百年了。那场大火。
现在正在回那以前去呢。
突然好像听见有人叫他。一回头,身后没有一个人。又看见那了无边际的海。
沙觉得自己从死里面爬起一点来,自己的死亡像一张皮囊,自己先是动了一根手指,就有种皮肤活剥下来的感觉,但疼痛不如想象的那么剧烈,接着手和膝盖撑着弓起身子,从一样沉甸甸东西上把自己扯下来,那东西摊在地上,像张影子,有自己的形状,沙趴着,又惊诧又疲惫地看了一下这东西。
感觉逐渐回来,回忆起被鞭鞑。
那人说道:“都偿清了,你可以走了。”
沙一摸,草还丹还在自己怀里。不能再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地上站起来就跑,身子轻得好像风烟。
15
八戒记得发生了一次爆炸,猛然把他月黑风高里的脸洗刷得花白一片,他有个念头闪过:好像那就是他往后所有日子白昼的光亮加在一起,那一瞬估计不出一共会是多长时间,脑袋也花白一片,笔直往下坠,一瞬间坠了万丈,可仿佛到不了底。然后就到了现在。初始以为自己盲了。摸鼻子还在,脸还是脸,下颌胡荏带来实在些的触觉。眼睛逐渐能看到幽暗的环境,封闭的,透气良好,找不到门,于是证实是被囚禁了。其他人的情况一无所知,事情一定不妙。八戒仔细寻找,没有发现出去的可能,但其实是并不完全受制的。也就是说,虽然顶上密封,却有可以跳下去的地方。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在一块岩石上,有延伸出去的尖角,走过去可以看到很深的底下两侧景象,都是火光,正是这光很远地透上来使他在石室中能看到东西。但这两边都不能跳。
一边好像是液体,八戒观察了很久,像一锅汤,表面是平缓的,可趁人一疏忽的时候就打咕嘟。冒着泡泡,似乎有妖魔在里面,一丛一丛暗红色的火焰冒出来,有妖精在一旁嘴唇歙动,一半身子嵌在石壁里,石壁肉红色,有时头颅和胳膊腿和尾巴破土而出,又转眼被吞噬;很长一段时间汤的外观完全变化了,变成一个镜子般的湖泊,倒映出雪后晴朗的山野,红叶和杜鹃花,最大面积的是早春时那样异乎寻常璀璨的天空,八戒直觉得那是覆盖着大地的巨斧的冰凉刃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迅速下落,而一切都像不过是海市蜃楼,猜想酷刑亦然。
另一边是个乐园,俯瞰到成群的年轻貌美的妖魔在其中嬉戏作乐合欢,奇怪的是并不令人感觉羞耻,而是合乎自然,纯朴的生命力扑面而来,带着蜂蜜的金黄色泽和质地的时代好像就此秘密停留,八戒看到鲜花盛开,有流泪有争吵有格斗,鲜血迸了出来,有妖魔死掉,其它的泰然处之,接着开出更恣意喷薄的花朵,八戒冷汗涔涔。
只觉得口渴,石乳上有水。听到靡靡之音传来,可都是想象,其实什么声音也传不上来。身上都是伤口,外壳疼痛密布。他就这么静静待着,只有相信总有一个时刻会澄明,所有谜底昭然若揭,听见心里有个声音说:“就是这样了”,便那样义无反顾地做去。在此之前还是等着,着急无用,妄动不得。想到纵身往一边跳下的时候,回忆起那次下坠的体验。
两边都还有妖魔在往他这里攀爬,八戒很有点担心它们会爬到他落脚的地方来。
可是又想到,我这处绝境,有什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