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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攀登?——连山峰都因为他们走的曲折迂回的路、过于狭窄的小巷、高耸的骑楼遮没,只有等再看到它才心安,知道没有在接近它的途中迷失方向,陷入死胡同,在到达它之前,怀疑不能解除,得那么留神地盯紧它,生怕稍纵即逝。
这个时候唯独沙想起来低下头,佛要叫沙数通往西天之途的脚步,沙不能忘记。
行者他们也没忘记这是沙加入他们行列的理由。
三藏、行者、八戒是在流沙河和沙相逢的。
他们行过黄风岭,进西是一脉平阳之地,光阴迅速,历夏经秋,见了些暮霭沉沉、寒蝉凄切、大火西流,正行处,只见一道大水狂澜,浑波涌浪,可不就是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沉底。
三人眼看江水,一筹莫展之间,行者忽然往前几步,浅浅涉江,蹲下身去取了一捧莱饮。江水里滤不掉的许许多多细沙在嘴里磨娑着,水的味道是淡而无味的。
佛要叫我在这里数流经的沙子落下的水。波浪像山岭一样翻涌起来,他们看见一个头发很长很长的人升起来,这个人听见自己耳朵旁边“嗖!嗖!”长过脚踝的头发瀑布般地散乱披散着遮住了脸孔,浑身上下沾着闪闪发光的沙子,项间悬挂着九个骷髅,她低低念道:“六,七,八,九,——十,——一,二,三……孙悟空?唐三藏?天蓬?”她抬起头来,因为浑身上下带着水,脸上的煞气尚未抹去,眼光从比黑夜还黑的头发背后刺穿出来显得很凶狠,像一支很薄很细的剑带一点抖动指到别人的咽喉之间。——那支剑里我的咽喉最近的时候,只有零点零一公分,在没有十进制的世界里,那大概是零点零零三九三七吋,是一个人的冰冷呼吸可以封死另一个人全部毛孔甚至沁入心肝脾肺肾的距离。“佛说我一双脚若尽尘埃,佛要我在此洗刷思念一个‘净’字,佛告诉我等到你们来跟着你们一路走可以走干净我的脚,我所要做的就是数数。”
八戒先是认出了那人手里的用月亮上的桂树枝制造的降妖宝杖,里边一条金趁心,外边万道珠丝玠,他说:“卷帘?!”
沙飞飞飞飞一直飞上天,她睁大了眼睛因为她吃经极了,底下的东铜台府快要看不见了,大风卷起她的长睫毛,吹得她要掉眼泪,她闭紧双眼,有人对她说:“你升仙了。”
她用叫喊来和那个声音说话:“你是说我变成了神仙?”风太大了,会把声音吹得支离破碎。
那声音道:“还没有,只是说你有天赋。你生呀死呀的字眼说得太多了,你自己觉得吗?”
沙道:“我觉得的。我自己常常厌烦。可是进行不下去。”
那声音道:“觉得腻是因为你沾惹的尘埃太多了。你想变得更清醒吗?你想变得更轻盈吗?你想更晶莹吗?”
沙道:“我尽量。”
那声音道:“你要尽力而为。你要尽力不再尽力去做些什么。”
突然沙双脚有了着落,膝盖因而一软。睁开眼睛,已到了天上。她便任卷帘的位置。
天上的沙还是犯了错,她试着推了一下囚禁一个大闹天宫的人物的炼丹炉,没想到这看似沉重无比的炉子轻飘飘地应声倒地。在蟠桃会上,她亲眼看见地面上的花果山她的所作所为像蔚蓝大海里的珍珠泡沫,完全是徒劳无功,手里的琉璃盏就掉到地上打碎了,一颗为自己的徒劳无功和愚钝执迷的眼泪滚落下来,掉进龙王面前的一壶酒里。天上的人一掉眼泪,身体就沉重了,就往下坠坠坠坠一直坠入流沙河,在八百里流沙界浮浮沉沉,心如刀割。
三藏、行者、八戒和沙穿过西铜台府的脚步在雨里发出青幽幽的短促回声。前面真的就是那座深黛色的山峰,根没在一片城镇的上方和云雾里,他们正是朝着这一处去,心里不免怀疑——真的有哪个地方吗?真的有根源,可以攀登?——连山峰都因为他们走的曲折迂回的路、过于狭窄的小巷、高耸的骑楼遮没,只有等再看到它才心安,知道没有在接近它的途中迷失方向,陷入死胡同,在到达它之前,怀疑不能解除,得那么留神地盯紧它,生怕稍纵即逝。
7
当真被他们寻觅到了山脚下,忽然有种期待的落空。山脚下有些个举头眺望、兴致勃勃的游客,有的已开始沿着开阔的石道登山,有游客,也就有小生意人,贩卖饮食、香烛和纪念品,即使算不上热闹,也绝不冷清。有个腆着脸笑的人过来问行者:“我带你们上雷音寺,帮忙背行李,这一路上我给你们讲解风光典故,好不好?”行者摇头不理。还是八戒笑道:“怎么就以为雷音就必定是人迹罕至的绝境?人人都知道、来得、去得,这才好啊。”三藏点点头,四人便往山上登去。
一路上,不时见到登山者,老人,少年,大人带着孩子,那孩子活蹦乱跳,也不觉得乏累,竟还有双腿尽残的人柱着双拐从上面下来,八戒问:“还高不高?”那人微笑道:“高难道就不去了么?上面有好泉水啊。”三藏等人不禁心里一声赞叹。
春天的山景美不胜收,树木青翠,树上落满了巧舌如簧的鸟,蜂蝶翩翩起舞,山路转折,一会儿看见幽郁的山谷和泉水,雪白的珍珠般的泉水在一个落差下冲击出很深的潭子,泉在里头变成碧绿色,显现着美丽而危险的漩涡,一边又不停地往下雪白地冲泄而去,一会儿突然又是三分之二的天空乍现眼前,蓝得被山泉雨露洗濯过一般,白云悠悠飘浮,旁边的山壁全是极巨大的岩石,几处铺了浓酽酽绿的苔藓,往底下看去,下面某处岭上的桃花开了,娇艳如云霞。忽而一阵大风卷着云吹起来,大得恣意任性,袈裟飘舞,长发盈空,人都好象要腾空飞去,沙忍不住笑了起来。
走到一处平台,有着石桌石凳,有人在此喝茶歇息,周围长着参天松柏。向人一打听,得到回答说是上不去了,再上去无路,山崖太过陡峭险峻。可一抬头,分明见到一带高楼,几层杰阁,冲天百尺,耸汉凌空。“那个上面就是灵鹫高峰哩!”一个老汉说道。
八戒问:“既有人建造,为何上不去?”
老汉乐呵呵道:“神仙造的呀,你没听说过吗?那上面是西天呀,人怎么上得去?就算你能飞得上去,你能用脚在这山峰上走出路来么?——再说,上去干啥?”
行者只是淡淡一笑。
努力寻向可上去的道路往上登,先是放下了白马,然后要用手帮忙攀爬,或有从蒺,或有奇石险涧,但比较一路上来的千山万水也不在话下。到了一处大概是山下泉流的上游,一道活水,滚浪飞流,水上横着一根独木桥,竟又看见了先头见到过的大人的小孩子,行者欢喜地笑道:“好个勇敢的小孩。”那小孩三尺有余身高,稳当当蹬蹬跑过独木桥去,无畏脚下百余尺急促流水,行者等人便也过去,三藏小心紧张,手心有汗,摇摇晃晃走过四分之三处,脚底一滑,往下坠去!行者一见大惊,风驰电掣地掠过去抄住三藏一角袈裟,往上一提,放开袈裟抓住三藏的手腕一口气提了上来,袈裟却从三藏上身松开飘了下去,落水飘走,三藏来到对面,只见上流头泱下来一个裹着袈裟的死尸,经过时看见死尸的面目竟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往下掉去。
再一直设法向上,直到隐隐钟馨悠扬。四人心中一喜,再走就拨云见日,霞光霭霭,彩雾纷纷,有琼草松篁、鸾凤鹤鹿,东一行、西一行,都是蕊宫珠阙、宝阁珍楼,浮屠塔安详地耸入云霄,遍地青莲花、红莲花、黛花开。过山门,四大金刚出来迎接:“圣僧来了?”
进宝殿,果然见到了佛。
“这里就是西天尽头?”
怎么都觉得不对。见到佛,又觉得觉得不对不好。况且不正是来取经的么?佛传了三十五部经一万五千一百零五卷中五千零四十八卷,有云雾一样多的五百罗汉、三千揭谛、四金刚、八菩萨、比丘尼、优婆塞、无数圣僧、道者在空气里游走。
“然后呢?回到山下去?回到我们一路上走过来的这个世界里去?”
好吧,我们回去。
8
一直走,又来到了通天河西岸。三藏道:“嗯,我记得的,东岸是陈家庄,西岸四无人烟。”人的记忆就只有这么点儿,看到一个地方、一件东西、一个人的那一秒钟,二十四祯画面映入他的眼帘,他用来记住它的那几秒钟里世界上又同时消失和出现上千个地方、数以亿计的东西、诞生了四十位新生儿、死去三十个人,你一直在走一直在看,你怎么分辨要记住的,怎么记住要不忘记的?当那个人又出现在你面前,当他擦肩而过的那一秒钟,你同样也只有一次机会萍凭借那二十四祯画面来辨认,——你再回头看那个背影。即使给你三次机会。
三藏他们来到水边,忽听到有人叫道:“三藏法师,这里来!”原来是那只曾把他们从东岸渡到西岸来的大白鼋,从水里破浪出来。
行者道:“鼋,你要渡我们过去先上岸来好不好?”
白鼋爬上岸来,四人一马上了白鼋的背,就像来时那样回去。想想已经走过了那么多的路,好像又不曾走过一样。觉得在做一场梦,总有点惴惴,生怕一觉醒来,像白鼋能够轻而易举地一耸身子,就把他们都颠覆到水里去,可为什么怕呢?没有被火烫伤过,就不知道怕火,我们总是怕些我们没忘干净的东西,我们想不起它们来。“取经回来了?”白鼋骊波踏浪,一边问。
“唔。”
“嘿嘿,”白鼋小心翼翼地笑了笑,眯缝起眼睛,“那么——我曾经请您帮我问的,我还有多少年可以修炼成人,这您可以告诉我了吗?”
“唔。”三藏道。
沙忽然想到的是,孙悟空我一共见过你三次。
行者道:“一百年。”
白鼋叱道:“诳语!”
行者道:“五十年。”
“诳!”
“十七年又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