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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晓媛心里有数,嘉宾评审的分数她是没戏了,只能尽可能地把大众评审中被范筱筱带走的分争取回来,只要最后的结果没出来,她死也不会束手投降。
“审美是一个非常自我的过程,”江晓媛说,“无论别人怎么评价,无论别人有什么看法,诸位看了最赏心悦目、心里最舒服的那个,就是最美好的——至于范老师说的‘熟悉会造成美好’的错觉,我不敢苟同,苍蝇大家也熟悉,美吗?”
众人哄笑,江晓媛刚开头的几句话还规规矩矩的,说到了这里,干脆完全不管会不会得罪评委,言辞锋锐地想起什么说什么。
“创意主题就是‘雪绒花’,旨在打造让大家联想起雪绒花的灵动纯真造型,范老师看来是反对这种联想的——那么请问我应该往什么方向创新呢?‘超音速核动力飞行冰花’吗?”
蒋博一只手撑着额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每次江晓媛跟他跳脚叫嚣的时候,他都恨不能把她那张嘴塞住,但是偶尔看她用这个功能坑别人一次,那可真是说不出的痛快。
祁连纠集的那群媒体兄弟们完美地扮演了起哄专业户的角色,听到这里,再次掌声雷动。
主持人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好。
江晓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感觉攻击差不多了,该煽情了,于是对着台下九十度一鞠躬:“对不起老师们,是我出言不逊了,我知道老师们的教导殷切真诚,但是我总觉得,在这条路上,每个人应该有自己的坚持和风格,否则大家呈现出来的东西都是跟从老师教导的千篇一律,不也很单调吗?”
她说完,又情真意切地再鞠一躬:“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站在这样高水平的比赛现场和大家切磋,再次感谢诸位老师给我机会,谢谢。”
说完,她完美收官,把话筒还给主持人,能屈能伸地从霸气侧漏恢复成乖巧的一团,静静地往后退了一步,给下一位选手腾地方。
下一位选手俨然已经被这种反常规的唇枪舌战吓成了一只鹌鹑,除了“谢谢评委”“谢谢老师”之外,一个字都没憋出来。
第一轮打分,范筱筱不负众望地给江晓媛穿了一双厚重的小鞋——这种比赛一般十分是高分,最低会打七分,再烂的作品也就这样了,范筱筱大约是被江晓媛气糊涂了,不顾脸面地给江晓媛打了个两分。
范女士这个人有个特点,当她占尽优势的时候,她就是个最游刃有余、最擅长煽动人心的演说家,能面面俱到,让人心甘情愿地跟着她的想法走,而一旦优势离开她,她立刻就能被气疯了,不管在多么大庭广众的场合,她也能不管不顾地做出让人倒仰的举动。
她擅长进攻和掌控,掌控不住就撒泼,好像天生没有第三种行为模式。
这分数一出来,连方才给她捧臭脚的嘉宾都不由得侧目。
拜范女士所赐,特约嘉宾的三十分,江晓媛只拿到了二十分——有一位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嘉宾居然意外地给了她满分。
大众评审的三十分,江晓媛拿了二十六,算是不高不低。多少还是受了跟范筱筱针锋相对的影响,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锋芒毕露的性格。
而让人意外的是,江晓媛一直觉得没什么戏的四人评审团居然给了她一个不错的分数——三十八点五分。
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嫌,生怕再被人说有黑幕。
这样一来,江晓媛在十五个人里排名第八,堪堪只比第九名多了零点五分,第一轮居然险而又险地压线通过了!
主持人宣布结果的时候,江晓媛看见范筱筱的鼻子都歪了,可能在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再狠一点,干脆给她一个一分或者零分。
☆、第60章
“范老师好……”
女卫生间门口,年轻的会务工作人员与范筱筱擦肩而过;急忙诚惶诚恐地问好;话音没落;后者已经活似去报杀父之仇一样,一头冲进了卫生间;连眼神都没匀给人家。
会务愣愣地站在门口;眉毛连同脸上礼貌的微笑一起飞起八丈高,愤怒地说:“招你惹你了?”
女主持正好下场休息;刚巧经过看见;立刻走过去拉起了会务姑娘:“快走吧。”
会务年轻气盛;倒着小碎步不依不饶:“我得罪她了吗?我就是打个招呼问声好,这是礼貌;在台上也不是我给她气受的!这么大年纪了;一点气量都没有……”
“行了;少说几句,她就这样;”主持人小声说,“我以前给她打过交道,好的时候她对你好得能让你起鸡皮疙瘩,比亲妈还亲,不好的时候你就是只臭虫,躲得慢了挡了她的路都不行。”
她们俩以为声音很小,实际卫生间年久失修,大门关不严,一字不漏地传了进去。
范筱筱面沉似水地站在镜子前。
无论如何,她都已经不年轻了,再厚的遮瑕也遮不住她面皮上日渐深刻的沟壑,长出来的褶子是无论如何也平不回去的,她的眼睛将渐渐浑浊,脸颊将渐渐松弛。
而与肢体的无力相比,更让她不能忍受的是,她开始失去权威和影响力。
连蒋博——她当成宠物狗一样养大的小东西,都胆敢从她身边逃走。
她还能留住什么呢?
范筱筱觉得,她的人生就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旧车,刹车越来越不灵敏,以前分明踩一点就能收放自如的路段,现在用全力踩到底,依然止不住萧条去势。
不能忍受,绝对不能忍受。
范女士突然神经兮兮地摸出了她的化妆包,一双手哆嗦得好像毒瘾犯了,然后她拿出粉饼,如饥似渴地开始往自己脸上糊,一边糊一边露出类似瘾君子抽大烟时的陶醉和舒缓,不过片刻,她就把脸糊成了一块雪白的墙皮,范筱筱这才像只吸饱了血的蚊子,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卫生间,往后台的组委会走去。
等中场休息结束,第二轮比赛开始的时候,祁连老远就看见了范筱筱那张异于常人的脸上诡异的笑容,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猫腰从座椅后排出去,到角落里找到了蒋博,一言不发地坐在蒋老师旁边。
随着主持人上台宣布第二轮比赛开始,祁连压低声音说:“你们造型师行业里我谁都不认识,比赛什么的我说不上话,但是如果你想收拾那个女的,我还是能帮上忙的。”
蒋博的侧影完全隐没在黑暗里,听完没吭声。
良久,他才慢半拍地低声说:“谢谢。”
祁连把眼镜摘下来,缓缓地擦着,而后叹了口气:“不用谢,我听出来了,你没打算把她怎么样。”
蒋博双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握按住嘴唇,像是个祈祷的手势,又坚定、又脆弱。
“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这一次,蒋博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才惜字如金地说了这么一句。
如果没有范筱筱,他或许要在福利院里长到十八岁,长成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男人。
他成绩可能很一般,和“天才”扯不上边,大概也考不上什么好大学,不好的一般上不起,人生最大的可能性大约就是去学个技术……电工,钳工,也有可能是厨子——聊以谋生,然后他会泯灭在人群中,踏踏实实地结婚生子。
从某种程度上说,范筱筱毁了他,也成就了他。
蒋博没法说自己更愿意选择哪种生活,因为他从头到尾就没有选择的权力。
“我是个懦弱的人。”他轻声对祁连说,“对不起,谢谢。”
台上灯光大亮,剩下的八个选手挨个入场,台下的掌声再次响起,蒋博的“谢谢”湮灭于其中,几不可闻。
主持人开始宣布第二轮的比赛规则,两人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主持人:“现在,请我们的模特入场。”
除了江晓媛以外,其他能站在这个舞台上的选手都是有来龙去脉的,当然能通过各种渠道事先得到消息,只有她一个蒙在鼓里。她好奇地偏头一看,险些绝倒——只见这几个模特实在是球球蛋蛋、各有各的不同凡响。
不知道组委会是从哪里挖出来的这一群人,男女老幼、高矮胖瘦俱全,有不到一米五的小胖丫头,还有脸上带着充满了上个世纪审美味道的纹眉与纹唇的中老年妇女……以及一个足有一米八五以上,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不知怎么的也混迹其中。
主持人:“这里有八个题目。”
大屏幕上打出了八个不明所以的命题,都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之类的诗句。
“这八个主题中的每一个都对应了一个模特,”主持人说,“那么现在开始,就请八位选手按照第一轮分数高低排好,分数高的有优先选择权,选择你们第二轮比赛的题目。”
台下的范筱筱抿嘴笑了起来。
第二轮原本是要让选手们随机抽签的,被她临时改成了让分高的先选——其实后者本来也没什么不公平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场中除了江晓媛以外,其他人都是事先通过别的渠道知道考题的。用排位做选择题,对于排名第八的江晓媛来说,这相当于抹杀了她最后一点公平竞争的机会。
江晓媛没想法,她没得选,别人剩下什么就是什么。
别人给她剩下了那个“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听就很蛋疼,江晓媛沉睡二十多年的女性直觉在这一刻颤颤巍巍地刷了一回存在感。
等模特揭晓的时候,她愕然地发现自己的预感竟成了真,她的模特就是那位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
全场哄堂大笑,大汉模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不出的憨态可掬。
江晓媛:“……”
她觉得比起“佳人”,把这位化成一只熊猫显然要容易多了。
祁连皱了皱眉,他稍微一想,心里就有数——这种名额都内定的比赛不可能不提前泄露题目,既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每个题后面是什么,怎么会用这种按照分数高低自己选的事发生?
他飞快地低头发了一条短信,让人去后台帮他打听,到底是谁临时修改比赛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