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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场合,皇后亦是要陪着出面的。因为皇后不必上场又有外使在场,倒是少见的换了一身华服。她穿着朱红色双层夹棉的锦缎绣九凤朝阳的凤袍,后面拖曳着如同凤尾一般的绣金线裙摆,她的云鬓侧插一支赤金凤凰衔珠的钗子,珠光流转间她本来只得七分的容貌竟也添了几分迫人的颜色。
皇后一见着穿着红色戎装的易雪歌,眼中便含了几分亲切的笑意,执着她的手问道:“可是要上场?”
易雪歌原先在萧沉渊前面还大言不惭,此时倒是略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怎么练过,就是会点儿马术跟着一起去凑凑热闹。”
萧沉渊在一边轻声提醒了一句:“王妃刚刚还说要给我打只狐狸呢?”
坐在上首的皇帝闻言闻言忽然一笑,含笑望过来:“皇弟久居云州,不曾参加过狩猎,不知道这秋狩的规矩。一般世家男子想要向女子求亲,为表示郑重,一般都会亲自下场猎只狐狸送过去,若是女子愿意收下,那么来年就可以正式登门求亲。”
萧沉渊仿佛也吃了一惊,面上羞恼交加,随即便低着头诺诺道:“倒是臣弟无知了。”
“无妨。”皇帝摆摆手,安慰道,“你身子弱,王妃代你上次本也在情理之中。”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要再提‘易雪歌究竟能不能猎到狐狸’这个问题了。
易雪歌被说的脸红,急忙扯开话题,指着皇帝龙案上的玉如意道:“这个真好看,有什么用处吗?”
皇后看了眼皇帝,柔声和她说道:“秋狩也是比试,每个人箭上的标志都是不一样的。等结束了再清点猎物,谁的猎物最多,谁就是魁首,就能得到陛下卿赐的玉如意。”
易雪歌目光在那玉如意上流连了一下,不自觉的问道:“那上一次的魁首是谁?”
这话一问出,满座倒是寂了一寂。
倒是立在不远处的魏国使臣,上前一步,轻声回答道:“秋狩盛事,在下倒是也有所耳闻。此前三年,皆是东华太子夺冠,且猎物远超他人,实在是众望所归。”他生的眉目俊颖,颇有点贵族公子的清贵风流。据说此人乃是北魏左相周问水的族亲,北魏一向有流言说周问水乃是太后的入幕之宾,这才能攀着裙角登上左相一职,由此可见周问水容貌之俊美。此人既然沾亲带故,长了一张好脸自然也不稀奇。
皇后微微晃神,用手拿起杯子喝了口酒,青白的面上被酒水激起一点红晕。好在立在她身边的易雪歌亦是跟着心神不守,倒也没来得及发现她的反常。
皇帝倒是含糊应了一声:“是了,二弟一向英武,有他在,再没有旁人敢去争这个魁首。”语调亦是平平,只是语声里面略有些生涩。不过旁人大约都体谅皇帝与东华太子的兄弟情深,触景生情。
萧沉渊仿佛是最没有发言权的人,所以一直都只是安静的立在一边。
日光已近正午,秋日里微微还带着暖意的阳光懒洋洋的洒下来。萧沉渊垂在身侧的手苍白消瘦的一如白玉,几乎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是那样纤细、那样脆弱。怕是,再也不能拿起弓箭了。
正好也该开场了,皇帝侧头示意了一下,号角声便“呜呜”的响了起来。陆续有策马的世家子弟和兵士们策马往点将台来。
易雪歌此时没多少心情,勉强笑了笑道:“等他们都走了,我再下去。”
皇后已经缓过神来,轻轻按了按她的手:“记得带上鹿皮手套。瞧你的样子,就是没怎么用弓箭的,不必逞强,就在外围逛一逛就好。”
易雪歌点点头:“是,多谢皇后关心。”
萧沉渊此时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佩,轻声咳嗽了一下,向皇帝告罪道:“陛下,臣弟受不得这般沙尘,想去后面歇一歇。”
他的手指不经意的在玉佩上拂过,仿佛有些紧张的手足无措。
皇帝本是再跟北魏来使讲解这狩猎的具体规矩,顺便炫耀一下大秦的军威,忽然被打断自然会有些不太高兴。只是他如今也只剩下这么一个体弱的弟弟,自然还是摆上好兄长的态度:“无妨,去歇一歇就好。”说着便吩咐左右扶着萧沉渊下去,又交代了太医去看看。
北魏来使此时倒是躬身插了一句:“陛下,在下的仆人一贯畏高又有些水土不服,不如让他也随锦亲王一起下去吧。”
一个仆人而已,就算是要去偷窃什么机密,一群人看着也出不了事,掀不起什么大浪。皇帝自然不会在这上面纠缠,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
那仆人连忙俯首行礼谢恩。他肤色黝黑,面容平常,只有一双桃花眼轻轻上挑的时候看上去颇有些惑人。
皇帝之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这北魏来使倒是会挑仆人,这仆人倒是越看越耐看的类型。不过皇帝到底见惯了杜云微那般的倾城绝色,只是一晃眼就过去了。
萧沉渊仿佛也全然不在意这个仆人,只是用手巾按着唇角轻轻咳嗽了几声,又转身交代了易雪歌一些注意事项之后才慢悠悠的扶着太监的手往下走。
那仆人诚惶诚恐、亦步亦趋的跟着后面,目光却始终不离萧沉渊腰间的那块玉佩,像是画笔似的在上面的墨痕上一点一点的流连。
他那双惑人的桃花眼里面,隐约透出一点古怪的畏惧和疑惑,但是都被那伪装出来的惶恐和敬畏掩饰下去了。
☆、第20章
以萧沉渊的身份,就算是休息自然也是个安稳舒适的好地方。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万千亲自送他歇下,因为皇帝身边离不得人,便又赶回去了。
萧沉渊原本还安安稳稳的装疲累状,等人都出去了,这才慢悠悠的走到桌子前面坐下。桌案上面还放着一壶茶,他倒了一杯,用手巾捂住唇轻轻的咳了一声,然后才低首喝了口茶水。
茶水略显冰凉,茶叶亦不是喝惯了的顶尖货色,但他倒是没有怎么在意,慢条斯理的放下了茶盏。瓷器的声音透着一种矜贵的轻薄,声调悠远。他的声音亦是冷冷淡淡,像是水冻着了一般,如同冰面上凝着的冷光闪闪烁烁:“周大人既然来了,不如坐下来陪萧某喝一杯茶?”
不知用什么法子躲过跟着的侍卫,躲入房间偷看的周问水的眼瞳微微一缩,惊诧惶恐之色一闪而过——许多高手在传音入密都有自己的独门小秘诀,萧沉渊学贯百家,在这上面颇有佛家“当头棒喝”的奥秘。虽然此时仿佛只是轻轻的一句话,落在周问水的耳边却是如同春雷初绽一般,他几乎要站不稳身子。
只是呼吸一乱,露了行迹,自然也没必要再躲下去。周问水顶着个佞臣的名字在北魏招摇过市这么些年,胆子和脸皮自然是不缺的,稍稍理了理自己的衣角,稍稍躬身:“见过殿下。”
周问水一贯谨慎,此时见面亦是含了五分的疑虑,自然是不说半字多余的话。
萧沉渊却只是笑了笑,转了一下杯子:“许久不见,周大人倒是风采依旧。”他咳嗽了一声,面色苍白,乌黑的眼眸含着如若刀剑一般锋利的眼神,唇角笑意渐渐冷了下去,“倒是教萧某自愧不如。”
周问水只觉得胸腔处心跳飞快,面上却依旧端着波澜不动的样子:“殿下过誉了,殿下年纪轻轻,武学就已入化境,返璞归真,当真是如高山仰止一般令人钦佩万分。”
这话既是奉承亦是试探。萧沉渊适才一点内力都不曾显露,偏偏喝了口茶,忽然就显露了内力。周问水心里估量了半天,只觉得是萧沉渊的武道定然是又进了一步,已经入了返璞归真的地步——当然,这也是因为当初他被萧沉曜吓得不轻,下意识的把萧沉曜给神化了。
萧沉渊只是笑了一声,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底不透半分笑意,不置可否的样子。他放下茶盏,抬眼看了看周问水,忽然问道:“你可知道当初为什么那么一群人里,我选了你?”
在萧沉曜的前面,周问水总是不敢多语,只是轻声道:“殿下深谋远虑,怎么是在下能够参悟的。”
萧沉渊兴味索然的叹了口气:“你出身北魏大族,出身上面自然是清白的;容貌还算俊美,难得可贵的是和北魏太后的心上人有六分相似,经过□□,行止上面亦是有八分相似;又有野心和心机,能够在官场上左右逢源,步步高升;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一贯谨慎,不该问的从不多问,不该说的从来不说。”
周问水心底微凉:当年萧沉曜鱼龙白服在北魏视察,有意无意的就选了几个素不得志的大族旁系子弟,威逼利诱、百般□□,留作后用,周问水亦是其中之一。他能官至左相,不仅仅是靠了太后眷顾,亦是因为萧沉渊有意无意的护助和提点,便是连履历上的几个大功,亦是萧沉曜有意成就。久而久之哪怕如今官至丞相都不能撇清与萧沉曜的关系,不敢在他前面大声说话。
所以,此次听闻萧沉曜的死讯,他心里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又惊又喜。只是萧沉曜到底积威已久,周问水有些担心他是否有什么谋算和后手,只得咬着牙亲自来一趟。
被萧沉曜这般压着、敲打着,心中百般心思掠过,周问水心中不甘之意越加浓厚,反倒有了点胆子,开口问道:“殿下如今安然无恙,在下亦是欢喜难言。只是,不知殿下是有何打算?”他停顿了一下,委婉道,“如今秦国新帝有意议和,北魏自然是庆幸至极。在下微薄之躯,怕是扭转不了局面。”
周问水明面上是求计,暗地里实际上是质疑萧沉曜的假死是否真有谋算——哪怕萧沉曜如今摆着这般的架子,秦国如今的皇帝却是萧沉烨,他是试探萧沉曜如今的势力和底气。
萧沉渊自然是知道,他伸手轻轻一动,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内力微微一引,周问水一下子就被拉了过去。
萧沉渊用手捏了捏他的喉结处:“周大人实在是太谦虚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北魏皇帝正闹着要亲政,大人想必也很是担忧吧?”
周问水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自己额上已经有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