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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驾再度起行,怔愣中回过神的寿善公主终于提起阔衣碍事的裙摆,惊惶地往父王的方向奋力奔跑着追去,却脚下一绊便摔在了石泥的地上,终于痛哭出来,跪在地上,往离去的车马无助地大叫父亲。
北城门外的官员皆看红了双目,拾袖点泪的也有,
温久龄见两旁留下的高丽侍女追上去为公主遮雨,却苦无伞,便含泪从徐断丞手中抓过油纸伞颤颤巍巍跑过去,一边扶起公主一边道:“公主,公主别哭了……你父亲留你下来,是不想瞧见你哭啊……”
寿善公主哭着被他扶起来,泪蒙了双眼已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此时捂着脸目光落到温久龄肩后遥遥的城门口,却朦胧中得见一瘦小的灰影,正被温久龄的三儿子温彦之拉着立在一众蓝袍绿袍的鸿、礼官员之中,定定地看着她。
“龚……龚致远,”她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来,叔叔领你回去。”温久龄拿伞的手抬起肘子一抹老脸上的泪,另手扶着寿善公主笑,“叔叔三儿子本领了那龚生来,说最后再送送你,哪知道你父亲……诶?!公主!”
“公主慢些!”
说着说着寿善公主竟甩开他的手就往北城门跑去,一身月白的华袍划过日下烟纱,奔跑中好似只飞鸟。
温彦之站在龚致远后头一见此景,连忙笑着将他往前一推:“龚兄龚兄,快去!”
龚致远擦着眼泪被推得一个趔趄,由旁边礼部的薛侍郎一扶,强自颤抖着站起来,也终于一声笑出来,快步向寿善公主跑去。
无边细雨终于止住了,日头从云层后露出来,天光一时大亮,京郊夹道的绿树红花招摇在春风阵阵里,城门外看热闹的百姓乐得欢呼起来,鸿、礼两部的官员也都面含笑意。
温久龄垂臂收了纸伞,拾起袖口揩干脸上最后一滴泪和额头的薄汗,目色慈爱地看前方寿善公主与龚致远在众人的欢呼雀跃中紧紧相拥,心底好似被冬日暖炉微微烤热,暖得不像话。
——是好事。
——等了四十年,总算这是桩好事。
想着想着他眼底又酸起来,猛地扭身去看往官道尽处,高丽旗帜遥遥迎展在风中,不多的车马队伍渐行渐远,天高云淡之下,那景状没有了他四十年前初见王孙来京时候的激越与新奇,此时染了风尘的岁月铺在一路上,倒叫那些影子好似落了些孤清落寞。
但去莫复向,白云天尽时。
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泪奔我的天,年长组玩了一票大的。
越写越觉得细节多起来,史官怎么像拖家带口一家子一样剧情不听话快要成精了……
好了我又要继续回去写了!
么么哒各位晚安明早更新见。
☆、第117章 【退位禅让的口谕】
寿善公主之事报到齐昱跟前时,齐昱正在宗世阁里被一众宗亲长老围坐着,对面坐着贤王和温熙之,右手坐着誉王。
退位与断袖之事,一经他讲出口便满室哗然,在座皆是无法接受,贤王唉声叹气,誉王笑着抚掌,下头拍桌的拍桌,怒吼的怒吼,这一屋里头不像是宗亲显贵,他也不似个皇帝了,直如菜市口讨价还价让他不要缺斤少两。
鸿胪寺传言官一来,在座又都矜贵起来,各自自持着高眉风骨,仰起脸来总算默了一会儿。
齐昱心里好笑地拿目光扫过众人皮脸,手肘靠倚在金座扶手上,令那传令官开口。
听罢传言官的口述,齐昱脸上挂着的笑才变成真笑,“……留下公主修习传译?国君说的?”
他又问过龚致远与寿善公主如何,一一闻听了,爽快点头应承:“准。黄门侍郎记下,明日鸿、礼二部与光禄寺入宫觐见罢,公主留下,婚宴之事就要开始筹备。”想了想李庚年过几日就要走了,他叹口气,“宜早不宜迟,限令十日内完婚,宣龚致远御书房觐见。”
“遵旨。”下头领命去了。
齐昱站起身来,曲起手指在阁内的圆桌上叩了叩,懒然笑道:“退位禅让的口谕朕下了,诸位便备着罢,再吵再嚷此事也没商量余地,禅位之事重大,事务繁杂,诸位与其忿然纠缠,不如早作准备,免得诸位在朝上朝下、宫里宫外、人前人后搁不开手脚。”
说罢他摆摆手往外走,“散了吧。周福,着人领龚致远来见朕。”
周福低头:“是,皇上。”
御书房外黄门侍郎报龚致远觐见时,还报了温彦之也觐见。
“一起宣。”齐昱恰批完一份折子往旁边一搁,心想这二人不愧是连如厕都要一起去的关系。
——龚致远是以为朕要吃人怎的,还拉个温呆呆作护身符。
——不可理喻。
龚致远和温彦之进来懵然地跪了,还沉浸在方才北城门外的一幕幕里头。齐昱叫了人赐座看茶,温彦之伸手在龚致远眼前晃了晃才将人拉回神:“龚兄,坐。”
“哦哦,好……”龚致远愣愣要起来坐,又想起来稽首:“臣谢皇上赐座。”
“免礼。”齐昱手边的事堆成了山,闲话自掠过不提,见龚致远坐了,便端了茶盏道:“直言罢,寿善公主留下了,朕已令了三部约定婚事与高丽定礼,这几日着紧准备,想赶在李庚年去北疆前让你们完婚,你可有异议?”
“禀皇上,微臣没有,微臣也望李侍卫能来婚宴。”龚致远起身噗通又跪下,哽咽着连连叩首:“皇上仁爱,皇上英明,微臣鄙薄之身,竟得皇上赐福,必定三生铭记,万死无以为报!”
“那朕要说什么,你大约也该知道。”齐昱饮罢一口茶,搁了茶盏,垂了杏眸淡望下去,“你曾说过你崇敬温熙之,自己宏愿也是入九府统录国库,可是?……然现今,你媳妇儿是个高丽人,九府之中考量案底你就过不去了,官员中四品往上走的案底也是同理。龚致远,你那宏愿,此生就当放一放了,这功名之事,占不得两头。”
“……什么?”温彦之从未料到此出,在边上一听便惊了惊,一时望着齐昱严肃的面容,想要劝什么,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
齐昱说的一切,正正地讲在了理上,又正正地卡在情分中,情理拘占,没什么不妥。
龚致远伏在地上,平静道:“微臣都明白,谢皇上垂训。微臣此生如此,已是圆满过了头,再无索求,如蒙皇上不弃,微臣惟愿赴鞍马之劳,为我朝宏业添砖加瓦便是。”
“好,起罢龚致远,你比温彦之懂事儿。”齐昱笑了笑,“就这两句说罢,朕没什么好讲了,你回去等着娶媳妇儿就是。”
龚致远却又磕了个头,略局促道:“微臣……请,请皇上届时莅临寒舍,吃杯喜酒。”
齐昱更笑开了,眼底浮起一抹狡黠摇头叹:“朕每日行程有定数,不是说走就能走,要给朕下帖子你得自己写过报通礼部,礼部再呈到朕跟前,朕盖印准了下去计入日程才可。你这倒像下口谕似的同朕一说,朕若应了你,下头几部议事推搪给谁?他们都要骂死朕了。”
温彦之听着听着捂嘴就开始笑,齐昱这话却把龚致远吓个够呛:“微臣不敢微臣不敢!是微臣不守礼数,甘为责罚!皇上息怒!”
温彦之起身把他搀起来:“龚兄,皇上吓你呢!”
“啊……?”龚致远愣愣抬头看堂上,果真听齐昱笑得老神在在道:“好玩儿,现下这招数骗不得温彦之了,拿你笑笑也不错。成了,朕会去,你安心跪安罢。”
龚致远千恩万谢地跪辞出去,温彦之便起身也跟着要走。
“温员外,止步。”齐昱伸着脖子叫,“进了朕的御书房议事,你什么话都没抖落出来,还能那么好出去的?”
温彦之反身回来,靠在殿门口,目色如水般笑:“那要怎么才能出去?”
齐昱顿时起身来两步上前将他给抱了往里带,“横着出去!”
沉沉笑声散落一室,周福将拂尘一扫,带了一殿宫人出去,晚些时候备好车驾守在外头,妥当要送温彦之出宫回府。
里间中,齐昱从后头抱着温彦之,想抱儿猴似的往外走,替他理过袖口,又将下巴枕在他头顶道:“明日贡院试子完卷出来就要闭馆阅卷,今日要点阅卷官,事太多了,我明日再上温府看你。”
“你能来?我爹准么?”温彦之呆呆红着脸,抬手拉了拉领口遮住颈子。
齐昱将他翻来正对着,手指头往他脸上一逗:“小呆子,你爹昨晚上请我吃饭了。”
“真的?”温彦之一脸的笑意顿如水波漾开,“那爹是认你了,真好,你明晚上来,我叫郑妈妈做烧猪肘子给你吃。”
“吃吃吃,”齐昱没好气捏他脸,“瞧你最近都看长了,一身子还偏偏倒到的,不知道都吃去哪儿了。”
温彦之任他捏着脸,严肃道:“吃的自然都用掉了。”他抬手指了指脑袋:“吃了往这儿走,我又想你,”摊摊手,委屈道:“就没了。”
他这委屈模样逗得齐昱大笑,将人又搂进怀里叹:“不成,你这么讨人爱,我这是又舍不得放你走了,你爹知道了估摸得逼我将昨晚上吃的给吐出来。”
温彦之亲了亲他侧脸,“好了,我回去,明日约了知桐去考场接一秋。”
“他多大个人了还用接?”齐昱不甘心,“我平日从御书房批完折子,怎不见你来接的?”
“是知桐要接他,又不是我,”温彦之好笑,“我家有马车,我就陪知桐一道去。”
“好好好,就你有钱就你有马车。”齐昱笑着放开他,“去罢,晚些我有功夫就给你传信儿。”
“好。”温彦之一步步走出殿去,又回头瞧他,乖乖冲他笑又冲他招手,招得他自己满心欢不说,就连房梁上暗卫的鼻血也要出来了,他立在下面都能听见梁上在不停地吸气低呼,一抬头就是几个黑衣小子在傻傻冲着温彦之背影傻笑着挥手。
“德性!”齐昱怒斥一声。
暗卫们瞬间收回手作冷酷状。
——我们,真的,非常冷酷,温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