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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皇后未料到墨问不曾恼羞成怒,也没有羞愤至死,而是再次提笔写了几行字:“我的性命我掌握不了,由天定夺,可我的爱我却能分辨,旁人不能替我做主。即便得了荣华富贵,我又能有多长的寿命享用?我爱婧儿,爱她为人所知的坦率与鲁莽,爱她不为人知的委屈和软弱,爱她天性里烙刻的善良与天真,她的好与不好,我一人瞧见便够了,与旁人无关,我爱她,也与旁人无关,若母后觉得这是错,便赐我一死又何妨?”
墨问写完这些字颇有些忐忑,虽说都是实话,却保不准司徒皇后不会借题发挥顺便真的赐他一死,那就一了百了彻底玩完了,照司徒皇后往日的作风,她完全做得出来。
然而,很奇怪,司徒皇后的眼睛却迟迟未曾从那些小字上移开,脸色仍旧不好看。墨问等得实在不耐烦了,只觉相当无力,他无法开口说,丈母娘你若是瞧不上病秧子墨问这没用的废物,他可以换个身份重来,保证让你的女儿风光大嫁,绝不再让她受委屈遭人笑话……然而,他要是敢这么说,估计就不是死不死的问题了,欺君之罪不可怕,可怕的是跨国欺君,后果可想而知……
“你倒真会说话。”司徒皇后忽然开口,打断了墨问乱七八糟的浮想。夸奖一个哑巴会说话,只有傻子才认为是赞美。
墨问垂着脑袋毕恭毕敬地听着,他该说的都说了,该表态的都表态了,剩下的只能是装怂,敢与丈母娘硬碰硬,唯有死路一条。
司徒皇后的语气还是不和善,冷冷冰冰:“本宫虽讨厌你,却更厌恶有些人。你的命暂且留着,爱与不爱不是纸上谈兵,你说了本宫便信,更不是花言巧语,句句周全毫无破绽。你比婧儿聪明世故得多,从此以后你大可不必藏拙,本宫给你出人头地的机会,只要你有本事去拿,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本宫都不会拦阻。可你要记得,婧儿始终是司徒家的公主,与司徒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明白了么?”
她已经说得很透,墨问却微微一愣,回转过来忙恭敬地起身行礼应了。
“本宫乏了,你退下吧。”司徒皇后随即下了逐客令,半点家常也不想再与他多说。
墨问拖着病怏怏的身子走出未央宫,太阳已经挂在了东边,一团火红。司徒皇后知道他不老实,也全然不信他的花言巧语,但是她看在他有些用的份上,才勉强留着他用一用,不是为了大兴国的江山社稷,而是为了司徒家……
下着上百级的石阶,墨问忽然觉得他的妻可怜,似乎在她母后的眼里,她的爱情和幸福并不是最重要的,所以,数月前她的母后肯将她嫁给一个活死人,数月后也肯让她委身与一个病秧子,只因那个病秧子出谋划策解了边疆的危困。是不是……任何对司徒家有用的人都可以成为婧驸马的备选?只要他一死,那个最有用的备选就会成为下一个婧驸马?不顾那人长得如何丑陋,人品如何卑劣?
皇家的人情向来淡漠,公主皇子的婚姻都以政治为先,他明明知晓得清楚,却在这些日子里想着,这种淡漠人情在东兴是否会有所不同,毕竟,他曾亲见过死对头的黎家和司徒家的继承人亲密无间。
呵呵,哪有那么容易,边疆危困随时风云变幻,只要牺牲永远不变。
唯一高兴处,大约只是他的仕途总算得以起步,终于能与韩晔平起平坐——不,也许不只是平起平坐,他可以比韩晔坐的更高。得到了帝后的默许,他墨问真是占足了韩晔的便宜,好卑鄙啊。
未央宫内冷冷清清,一直不曾言语的老嬷嬷开口对司徒皇后道:“大小姐,该去给佛祖上香了。”
“嗯。”司徒皇后回神,视线从白纸黑字上收回,可脑子里却一直浮现出那人对她说这些话的场景,他将她从马背上拽下来,那飞扬跋扈的人几乎是用求的口吻说,跟我走吧,回盛京去,卸下你的委屈和防备,我什么都依你,嫁给我吧司徒珊,做我一生一世的妻!
这世上,居然还有人知道司徒珊多么委屈,她几乎都要感动涕零了。
可是,多可笑啊,说这番话的人偏偏臭名昭著,遍身都不干净,也许前夜才喝过花酒睡过胡姬,他怎么敢……怎么敢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来?
所有人都在看司徒珊的笑话,这人更甚,他在羞辱她。
所以,她在听完这些情真意切的表白后,猝不及防地将那人狠狠踹翻在地,接着,一脚连一脚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招呼。她身上沉重的铠甲不曾脱掉,随着她的动作锁子甲啪啪作响,直到她的亲卫兵拦住她,他的护卫将他拖走,后来,他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据说断了几根骨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是那种卑鄙小人,五年后,那个人以一道不可抗的圣旨逼迫她嫁给了他,他给她一一介绍他的后宫佳丽,那种嚣张骜神情仿佛在说,瞧,司徒珊,你不肯屈从现实,可你最终还是要嫁给我,我是肮脏不堪,可你是没人要的,你该感谢我给了你如今的位置,否则以你杀戮满身,二十四岁的高龄,谁敢要你?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的表情仍旧无动于衷,可不知为什么竟反反复复记起那些有关“一生一世”的笑话来——两个男人曾对她说过会一生一世待她好,她爱的那个娶了她少女时最好的姐妹,做了皇家的驸马,那年已有了两个儿子,大的六岁,小的四岁;说爱她的那个喜新厌旧,三宫六院也装不完他的挚爱情深……
☆、第161章
墨问装够了孙子从未央宫出来,再次途径御花园,园内花草丛生,他吸一口气就闻到各种花木的香味。几只蝉在最高的树梢上叫着,从不同方位同时传来,好在江南的清晨湿漉漉的,还不觉得它们有多聒噪,他第一次如此正大光明地欣赏大兴皇宫的美景,不需遮遮掩掩,着实快意。
然而,视线刚扫过前方小径上的那道身影,墨问的好兴致通通都没了。那女子着一身素色锦衣,缀以浅紫色缠枝花纹饰,额前垂着一枚银锁珍珠,在眼波流转间光彩照人。表面看来她的妆容衣着毫不张扬,实际在每一分穿着配饰上皆费了许多心思,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增色不少。
“奴才给落公主请安。”
身边的引路太监已朝百里落跪下去行礼,墨问的步子便也停了下来,按理说君臣有别,长幼有序,他似乎也应该向落公主请安……可是,墨问今日却特别想狐假虎威一番,他的妻素来横行霸道惯了,整个天下只跪景元帝和司徒皇后,他也没必要见了谁都装怂,当今天下,他自现在起只跪老丈人和丈母娘,要是他的妻愿意,他也可以跪一跪他那可爱的人儿——那是他们夫妻间的情趣,他乐得跪着,当然,他还可以躺着、趴着、折着……随她怎么折腾。
这时候小疯子在家做什么呢?是不是无聊了又开始胡思乱想?他想和她在夕阳下再钓一回鱼,想抱着她在小树林里头再偷偷摸摸亲热一回,她的嘴唇柔软,手心柔软,身子柔软……墨问想着想着有些走心,满脑子的龌龊心思,唇角不自觉泛起些许明显的笑意来。
“咳咳——”
直到百里落身后的丫头咳了两声,墨问的视线才从花花草草上移到眼前的女子身上,她站得端庄,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眼神带着几许探究,仍旧如初见般对他不屑一顾,无人在场时,她把鄙夷都大大方方写在了脸上。
墨问顿时心里不大痛快,这贱人太碍眼了,他好不容易来这御花园一趟,她为何拦着他的去路,不让他把园中景色都瞧个尽兴?她难道以为她会比这园中花木更好看?
百里落等着墨问跟她打招呼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了,他不仅不开口,连个主动招呼的意思也无,木头似的立在她的对面,瘦高的个子高出她许多,无形中拉开了彼此的距离,墨问的视线居高临下,倒显得他高高在上了。
百里落素来不甘落在下风,一双美眸浮现出轻飘飘的笑意,讽道:“本宫倒忘了婧驸马是个哑巴,原是不会说话的,居然只管和婧驸马大眼瞪小眼,倒显得本宫欺负人了。不过,哑巴倒没什么,病歪歪也还能治,只这木讷呆滞目中无人的毛病不知这辈子能不能改得好,要是改不了,可就又落下个终身残疾了。”
眼前的皇家公主注重仪表,身姿窈窕,气质不俗,不愧有……戏子乐伎遗风,墨问听罢她这番攻击性的言语竟一丝都不恼,反而弯唇冲她一笑,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朝百里落的肚子摸去,表情自然得很,出手也毫无不妥的意思,仿佛是对她有孕一事颇为好奇,想瞧一瞧究竟。
“你做什么?!”百里落完全料不到他会有这下流举动,本能地后撤两步,抚着肚子怒瞪着墨问,神色满是惊愕。
她脚下一阵风似的,身手敏捷,并不似普通弱女子,墨问心下微微一愣,神色却仍旧保持着善良无辜,似乎方才的不雅举动他根本不觉有半分不妥。摸个肚子而已,何必大惊小怪?他也并不介意在木讷、呆滞、残疾、哑巴、鳏夫后头再添些新鲜的形容,比如说,好色,不规矩,猥琐,混账,诸如此类。
反正,他的名声都已经破败成这样了,再损点也无所谓,倒是落公主一汪清水的好声誉,经得住几滴脏水泼呀?
这么看来,够划算,不摸白不摸。
墨问是哑巴,百里落的问自然石沉大海。墨问只是用那双沉静无辜的黑眸注视着她,看百里落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变,满是不解、疑惑以及被羞辱后的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