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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寻尸体说来容易,其实也不简单。有主儿的尸体动不得,谁家也不能用先人的遗体陪你做这缺德勾当。要找就得找城郊无主儿的荒坟或者路边逃难的死倒儿,还得是新死的,要有了臭味儿那一准砸锅。管家出门儿吹了一阵冷风,脑子也就凉快了,诺大一个天津城,到哪儿找合适的尸体去?悔不该话说得太满,断了自己退路,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说来也巧,管家信步由缰,刚出了北大关,就见路边躺着黑乎乎一团东西,此时天已黑透,管家仗着胆子近前一看,果然是一具新死不久的丑陋女尸。
要说这事儿就透着有点儿怪异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儿,你想啥就来啥?更何况此地也并不十分荒凉,一具尸体哪有不被发觉的道理?再者那年月野猫野狗比人都多,平时都是垃圾堆里寻食儿,饿极了连死尸都吃,可这具女尸道边儿上一躺,不要说野猫野狗,就连豺狼虎豹都绕着走,明摆着就招惹不得,但凡懂点儿四六的都避之不及,谁还敢打她的注意?管家原是个精明人,如今却是利令智昏,当下欣喜若狂,仔细盘算一阵,也顾不得害怕,先将死尸背到城郊一个破瓦窑里,用荒草浮土盖住,以防被人发觉或者猫狗啃了去,而后就是谎报喜讯,串通死党,单等良辰吉日,谋害牛老爷子性命!
闲言少叙,等到娶亲那天,天黑如锅底,管家心中窃喜,天公作美,看来大事可成。这小子串通算命先生,谎称老牛家命该绝嗣,要想得儿,迎亲队伍越少越好,牛老太爷深信不疑,只命管家带了四个轿夫,四个亲随,往女家迎娶新娘。不消说,这八人早已被管家买通,暗中昧了良心。
九人一路疾行,不一时来到破瓦窑,扒开浮土一看,管家可就傻了眼,怎么着?那女尸本是一个老妪,看面相不下七八十岁,身上更是衣衫褴褛,和乞丐没有两样。可如今却成了二八佳人,明眸皓齿,容貌艳丽,身上更是凤冠霞帔,无一不缺,脸上笑盈盈的,叫人不寒而栗。管家一身冷汗,当时腿就软了,明知这事儿要坏菜,可家里还等着娶亲,急切间又找不到第二具尸体,只得硬着头皮将女尸抬上花轿,嘱咐下人腿下加紧,趁早离开是非之地。
女尸一上轿,怪事儿可就又来了,四个大小伙子愣是抬不动哪一乘小轿,任凭众人热汗直流,青筋暴跳,花轿仍是纹丝不动。直到八个人一起上手,再加上管家,才勉强抬起来。花轿一离地,轿前轿后忽然起了好几阵旋风,围着乱转,九个人面如土色,脚下飞奔,却和原地踏步一样,只在原处打转。众人心里可就没底了,又不敢放下轿子,踌躇一阵,内中一个轿夫忽然说,“莫不是要喜钱?”
尸官楔子(三)
所谓喜钱也就是男方迎娶女方时送给女方亲友的赏钱,类似于现在的红包,可管家本打算做无本买卖,那里拿得出什么喜钱?就算有,只怕活人花的金银也打发不了旷野荒郊的孤魂野鬼。万般无奈之下,管家只得双膝跪拜,嘴里念叨些“事成之后多烧元宝香烛”之类的鬼话,说来也怪,管家许完空头支票之后,那花轿立刻变得轻如鹅毛,一路上再无异状,众人心中有了根,脚下生风,不一时便将轿子抬到牛府门前。
人也抬到了,管家这心也就提到嗓子眼儿了,旧社会婚丧嫁娶讲究最多,天津卫的规矩尤其繁琐。新娘一到门前,新郎便迎出门来,二话不说,先对着花轿射上三箭,这叫驱驱煞神,而后就是迈火盆,去掉新娘身上的晦气,由请来的全可人儿领新娘进洞房,进屋之前,新房里还得安排八个童子,提着灯笼,左转五圈儿,右转四圈儿,防止洞房里藏着妖魔邪祟。这些坎儿要有一个过不去,这婚就结不成。话说这老牛家是名门大户儿,这些规矩是只能多不能少,花轿一进胡同口儿,早有下人报进府门,牛老太爷提弓带箭,对着轿里的死尸就是三箭!
牛老爷毕竟年近花甲,哪里还能拉得开硬弓,这三箭也就是走走形式,老头儿连箭都没搭,只是虚扯了三下弓弦,便将弓箭交给下人。管家暗松一口气,急忙吩咐早就串通好的喜娘“搀”夫人进门,死尸前脚下轿,后脚儿轿夫就差点儿背过气去,怎么了?原本干干净净的花轿可就渗出血来了,这血乌黑泛紫,恶臭难闻,也不知从何而来。这还不算,那张弓更是诡异,牛老爷只不过轻轻拨了三下儿,下人接到手里一看,居然弓断弦裂,成了一堆断木。牛府娶亲,看热闹的自然不少,内中可就有明白人看出事儿来了,知道今天这事儿没个好结果,当下脚底抹油,溜回家避难去了。
接下来就是迈火盆,管家早有安排,两个喜娘一左一右架住死尸,四个轿夫、四个亲随上前讨赏,故意闹得不可开交,趁众人注意力都到了那一头儿,喜娘暗中使坏,将死尸抬过火盆,这一关也就过了。谁知这更蹊跷的事儿马上就来了,喜娘把尸体架到火盆前,还没等有所举动,那死倒儿竟然迈开右腿,自己跨了过去!再看那火盆,熊熊燃烧的炭火早已熄灭,只留下一盆灰烬,连炭灰都是凉的!
这下喜娘也吓坏了,如果不是怕露馅儿穿帮,这两婆子早就撒丫子了。饶是如此,俩喜娘脚底拌蒜,几乎都迈不开步了,胆小的那个当时裤子就湿了。两人挣扎着把尸体送到洞房门前,那边儿的喜娘一接手,这两娘们儿好似遇了大赦,连滚带爬的跑进自己的房间,箭打似的收拾行李,当夜回了老家,到死也没敢进牛家门儿。
再说洞房里那八个童子,早得了管家赏钱,既没打灯笼也没转圈儿,一个个儿穷极无聊,把洞房里的大红喜字儿、喜蜡,撕得撕,摔得摔,还打碎了一面菱花铜镜,各位看官,这些玩儿闹无意中可帮了死倒儿和管家的大忙,老祖宗留下的习俗可都有用处,这些东西可都是辟邪的,要没这群混小子捣蛋,那死倒儿一进门就得魂飞魄散,任你再厉害的精怪也得现原形!按下童子们胡闹不提,新娘子一进洞房,这婚礼可就没她的事儿了。牛府大开喜筵,直热闹到后半夜,亲朋才陆续散去。牛老太爷礼送亲友,入洞房,都不必细说。单说这牛管家阴谋得逞,心中一阵狂喜,他可没看见那些怪事儿,只一心想着如何谋取财产。这小子一夜没睡,单等着牛老太爷吓死在洞房,实在不行就诬告主子害死亲妇,可等来等去,这一夜竟然平安无事。管家心中焦躁,天没亮就去洞房窥视,谁知一看就差点把他的小命儿看没了!
管家一出门儿,迎面却看见早起的牛老太爷在院子里活动筋骨,老头红光满面,一脸的滋润,怎么看都不像有事儿的。管家满心狐疑,假惺惺的给主子问安,一双贼眼不由自主的望婚房里瞄,这一瞄可就吓出了一身冷汗。洞房里俏生生坐着一个小媳妇儿,脸若桃花,艳丽中带着一丝邪气,正是自己从破瓦窑里抬进来那位。管家当时就没脉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屋儿,整整一天没缓过劲儿来,思前想后,不管这事儿怎么收场都没自己的好儿,也顾不得再打什么坏主意,连夜卷铺盖回了老家。
这小子不辞而别,可害苦了牛老太爷和牛家后代,那天在破瓦窑,他可是许了愿的,这临时一走,可就没人拾这茬儿了。孤魂野鬼可不知道其中的缘故,自然就把这笔帐算到了牛家头上,牛府自此事事不顺,不久后老爷子官也丢了,险些连命都保不住,虽然日后得了一个儿子,遂了多年心愿,可这儿子却是个丧门星,一出生就吓死了亲爹,成人后更是败家损德的第一把好手,不几年就把祖辈辛苦积攒的家私挥霍一空,自己也被仇家算计,重新投胎去了,好在临死还给自家留了一点骨血,也就是当时还未出生的牛二柱,可牛家就此败落,往日富贵已成过眼云烟,孤儿寡母只得辛苦过活,勉强度日。
牛二柱出生不久,他娘也随亡夫去了,只留下牛二柱和她奶奶相依为命,按理说这女人来路不正,此时牛家穷的叮当响,也该溜之大吉了,可她却留了下来,还把牛二柱养得白白胖胖,那年月兵荒马乱,稍微次一点儿的地主家都断顿,可家徒四壁的牛家祖孙却天天炸酱面、贴饼子熬小鱼儿,吃的顺嘴流油,也不知她从哪儿淘换出来的,而且这前清咸丰年间的老太太一点儿也不见老,和牛二柱站一块儿,乍看就是活脱脱的姐儿俩。街坊邻居嘴上不说,心里没有不犯嘀咕的,久而久之,闲言碎语可就出来了,天上地下说什么的都有,传的最凶的是街口儿的老刘婆,这老太太是个接生婆,自称给牛二柱他爹接过生,她说这牛老太太可不是个活人,连她儿子刚生下来都是个死胎!牛老太爷还在的那些年,牛家的下人还时不时的跟她磨过嘴皮子,说的就是这位新夫人。据说牛太太样样都好,就是性情举止有些怪异,每月初一十五就自己搬进偏房自己睡,她一住进去整个院儿的人都得搬走,连猫狗都不能留下一只。牛老太爷老夫少妻,自然事事依从,不过天长日久不免有些生疑,怀疑她有了相好儿,暗中叫一个家丁到院中窥视,那家丁只到夫人房中偷看了一眼就昏死了过去,醒后自称在太太房里见了活鬼,他说太太房里只有一副棺材,自家主母就躺在棺材里睡觉,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看面相八十都不止。棺材四周围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匍匐在地不住向夫人跪拜,拜了一会儿,那些东西就走近棺材,嘴对嘴给主母过阴气儿,过完一个夫人就年轻一分,容貌也艳丽起来。牛老太爷将信将疑,亲自去房里查看,只见房里桌椅床柜一应俱全,哪里有什么棺材?牛老爷呵斥下人几句,从此不提此事,可那下人没过几天却没了踪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有一点,那就是从没见过牛夫人娘家人,按老理儿,新媳妇过门四天和六天,都要回娘家,这叫回六、回四,可让牛太太不但一概全免,而且这几年间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