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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虽然痛恨老爸梁军至今仍把他当成一个能力低下、涉世不深的童子鸡看待,仍是没完没了地灌输人生哲学,但梁军有一句话至少有理:人生苦短,要用有限的时间认识结交那些能给你无限帮助的人。这大概是梁军刻意让梁小彤打理董事会事务的原因吧。和这“商界新秀”共餐,完全是浪费时间。
戴向阳为什么要请这样的客?
入席后,介绍罢,梁小彤才稍稍明白戴向阳“不耻下筵”的动机:那位商界新秀的确新鲜嫩绿,才二十六七岁,但为人聪睿精明又不失成熟,谈吐几句中就能深刻感受到。他有个挺老派的名字戴世永,说话有明显的陕西口音。寒暄中戴世永无意提起家乡作风古旧,父母虽然早就迁居到西安,起名字仍按祖宗定的规矩来,他是“世”字辈,名字中间一定要带“世”。戴向阳立刻动容,问他老家哪里。他说渭南。渭南哪儿?蒲城,高阳。
星光闪烁,火花四溅。原来是老乡。
戴向阳说,他本来应该也用族谱字来取名,是“绍”字辈。他出生的那个年代正好特别鼓励离经叛道,所以父母顺应潮流给他取了一个相当革命红心的名字。“绍”字辈比“世”字辈高一代,戴世永不折不扣的算是戴向阳的侄辈。
于是,戴世永开始一口一个“叔”来称呼戴向阳。再谈下去,梁小彤明白,戴世永也是做能源生意的。按着戴向阳半认真半打趣的说法,戴世永属于做能源生意中一拨新兴的“小坏蛋”:煤矿进口。当年山陕一带矿业疯狂,造就了无数千万、亿万富翁,戴向阳就是其中的翘楚之一。近年来国内煤价高台跳水,造就了几许破产煤老板,主要的竞争来自大量的廉价进口煤。鑫远集团虽然早已分化企业经营范围,不只做煤矿,但很明显戴向阳不愿坐以待毙,而希望能通过戴世永这样的新兴买办,涉足煤炭进口的生意。
梁小彤暗暗恼火,说来说去,主角还是戴向阳。于是他时不时会离席下去走走,到东西二楼昭显他的存在,反正席上还有鄢卫平作陪。
鄢卫平是戴向阳的首席跟班,一身多角,从集团副总,到贴身警卫,到戴家“女婿”。戴向阳有一妻一子,并无女儿;但他有个侄女戴娟,早年丧父后,先是戴向阳的老母亲带着她,老母病故后,就由戴向阳抚养。梁小彤见过戴娟几次,看得出戴向阳待她如亲生女儿,这两年戴妻携儿子移民美国读中学,戴娟、鄢卫平夫妇几乎就算是戴向阳的全家。
梁小彤和戴向阳早在数年前集团业务中相识,听说戴向阳的口碑还过得去,至少不像那种飞扬跋扈的暴发户,也没有明显的黑社会背景,甚至还在以前开煤矿的根据地阳关县开过孤儿院,孤儿院后来被一场大火烧没了,但“戴大善人”的名字据说至今还在阳关流传。商圈里假慈善的多了去了,不过假慈善总比不慈善要好,对不对?他对鄢卫平并不熟,也就是最近一起打理潇湘才有所接触。听说他是军校出身,初识戴娟的时候还是位蒸蒸日上的军官,戴向阳看中了他的才华、自律和忠厚为人,认为侄女嫁给他后可以终身有靠,便一力撮合,并将他带入集团上层。要让梁小彤这个挑剔的旁观者看,这年代才华和忠厚往往不会穿在一条裤子里,终身有靠这种想法更是浮云。
本来今天鄢卫平的父亲突然病重,他要登机去武汉探望,机票都已订好,戴向阳却执意让他至少和戴世永见过面再走,所以他临时将机票改到晚上。
再一次从东西二楼“巡游”回来,梁小彤经过主楼迎宾台的时候,发现小真的脸色略带了一丝紧张。
小真是主楼的迎宾小姐,兼领座,兼经理,兼花瓶。他一直记不起小真的全名,只见到她瓷娃娃一样的剔透肌肤,人就会酥掉半身,叫什么名字就不那么重要了。所以千万不要以为他没起过对小真的绮念,没打算带小真到他的“圈子里”炫一把,事实上他明示暗示过不知多少次,得到的都是不置可否的酒窝微笑和对弦外之音的乐盲。他也没有追究,因为他知道小真并非寻常的邻家小镇打工妹,而是有点来头,是戴向阳钦点的主楼迎宾。谁知道呢,说不定业余在戴向阳身边服侍呢,不值得他死缠烂打的火力。
“怎么了?”梁小彤问。小真说:“没事儿啊,一切都好。”
“别当我看不出来……这么说吧,你就好像一幅名画,达芬奇的、梵高的、吴冠中的画,模仿的人多了去了,模仿逼真的高手也不少,赝品充斥拍卖行,只有极少数鉴赏专家可以看出仿品和真品的区别。”肤浅和粗俗是梁小彤最憎恶的,所以即便他知道小真只是高中毕业,说话时仍精心择辞。
“什么意思啊?”小真微笑,“是不是又要绕着弯子说我穿得没品味?告诉你哦,今天这一身行头都、是娟姐帮我设计的,要是不好看你直接找她。”
“娟姐”是戴娟,戴向阳的侄女。梁小彤不知道小真是真的听不出他的婉转夸赞还是有意把话题扯开,笑道:“我是说,我就是那样的鉴赏专家,眼贼,一眼能看出你脸上细微的变化,你的表情有那么一点点紧张,好像我是往你面前一站,就是个强占民女的土豪恶霸似的。”
小真“扑哧”笑出声,甚至没顾上捂嘴,好一块天然璞玉:“用我东北妹妹的话说,你也太会瞎掰了。”她略收笑容,又说:“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三楼醉花阴被莫名其妙加了一桌,我事先一点都不知道,人家都上门了,我才发现系统里面有更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换成别的女子别的场合,梁小彤会很“自然”地问:“被打到哪儿了?我帮你揉揉。”但他一眼看见旗袍上的青花瓷,立刻收了这念头,仿佛自己的咸猪手伸过去,青花瓷就会碎成千万片,只是问:“谁订的?”
小真说:“不知道……看来不是你订的?”
梁小彤耸耸肩:“来就来吧,来的都是客,只要付钱就行,大厨能应付就行,他今天不是特地多找了两个打下手的?”他突然想起刚才在二楼席上似乎的确看见小真带着两个人走上来,又问:“是不是一男一女?”
小真说是,又说:“三人席,应该还有一个,到现在都还没来,你要去给他们发会员申请卡吗?”她顿了顿,笑意又上眉梢:“其中一个可是绝对美女哦,个子很高,像模特。”
还是如此,换作别的女子别的场合,梁小彤会说,见过你了,我眼中再无美女,但想到戴向阳的一双虎眼、想到“娟姐”,他只是打趣说:“谢谢老板的提醒,我这就去侦察一下。”
他抬眼,尚未抬腿,就发现小真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两个黑布蒙面的黑衣人,两根枪管对准了自己,一把手枪,一把自动步枪。他是射击俱乐部的常客,对枪械的研究虽然不深,但远非菜鸟,所以后来慢慢认出,手枪是9毫米的进口货,多半是Glock,记得哪本杂志上看到过,是FBI探员的标准配置;自动步枪是国产95式,中西合璧。
拿手枪的蒙面人将手指放在嘴唇的位置,示意梁小彤不要发作声张,在两只枪口面前,对梁小彤这样识相的人,这种提醒其实没太大必要。他举起了双手。
小真感觉到不妙,连忙回头,“啊”的惊呼,立刻被一只黑手套捂住了嘴,呼声虽短促,也并不尖利,但足以传到离门口不算远的东厢房,那里是办公室兼保安室。
脚步声立刻从东厢传来,梁小彤暗暗叫糟:有人来救援通常是好事,但羊入虎口是他能想到最不浪漫的事。
潇湘不是天上人间,不是皇家一号,只是个餐饮为主的会所,尤其主楼只是半私人性质,来客靠的是邀请,並没有黑社会背景,没有小姐坐台,不设赌局,不许没事偷着High;诚然,会所里有几件古董陈设,贵重,但远谈不上稀世珍品。因此从设计一开始,保安警卫就谈不上头等重要。全职值班保安两名,昼夜轮值,装备仅限于橡胶棒。
梁小彤本人还没有到需要保镖的地步,他爸梁军有两个专业的,但那是因为老爷子是集团老总,江京城里大点的公司老总都有保镖。戴向阳身边除了鄢卫平外也另有两个保镖,其中一个兼司机,但因为今天会所开张,戴向阳说这样的日子里凡事图喜庆,带保镖反而“冲喜”,因此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也正是因为今天是会所开张,两名保安都在,一名在东西二楼来回转,一名坐镇主楼。此刻跑出来的主楼保安是个大块头小伙子,名叫吉三乐,会所的人都喜欢拿他的名字打趣,说特有喜感。但他此刻跑出来,只有悲剧。
枪响,小真惊叫。吉三乐中弹倒地。梁小彤回身低头看去,地上的大个子保安抱着右腿膝盖,血从指缝间渗出,强忍住哀嚎,痛苦呻吟还是泛出半张的嘴。
拿手枪的劫匪快步走向门口,对在地上煎熬的保安视而不见——专业劫匪范儿。他从怀里取出一串鞭炮,打火机点着了,甩出大门。爆竹声大作。这时候梁小彤注意到,这位拿手枪的劫匪腿明显有些跛,走路一瘸一拐,但并不影响他动作的利索。
潇湘会所主楼大门却在这一时刻,在听上去显然是欢庆开张的爆竹声中,被紧紧关上。甩鞭炮、关门,动作利索,再现专业劫匪范儿。梁小彤心中叫苦。
关上门后的专业劫匪亮出一副手铐将梁小彤双手锁住。拿长枪的劫匪用枪管点点梁小彤,又指指小真:“你们两个,扶他上楼。”标准普通话,略带南方口音。
梁小彤和小真艰难地扶起吉三乐,一步步挨上楼梯。拿长枪的劫匪一步三阶地跑上楼,楼梯口已经站了另一个持自动步枪身材略高的蒙面人。两人互相点一下头,好像舞台上歌手对乐队伴奏示意“准备好了”,然后一起冲进主客厅包间。
楼外的鞭炮声已停,楼内揭开了开张日的新篇章。
“都不要动!”高个子劫匪叫了声。标准普通话,暂时听不出口音。
“啊”的一声女子惊叫。梁小彤知道包间里只有一位女性在场,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