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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手足亲兄弟。
不露声色的大柜左撇子倒沉住了气,只相信一条,二柜从没把自己当外人,他自然会告诉全部真相的,反之……
绺子压在老巢,大柜二柜还是亲亲热热,饭后凑在一起抽烟、唠家常、谈牲口、讲女人,一日、二日、三日地重复谈女人、讲牲口、唠家常、抽烟,大柜左撇子察觉二柜说话时常走神,心里像长草似的屁股坐不稳板凳,天公成全二柜,故意下了罕见的连阴雨。
大柜旋转烟笸箩的手停止,院子里响起踩稀泥的吧唧声,断定该来的人来了。
“大哥,天摆(下雨)没头到脑,怪腻味人的。”
“天漏子(雨)乾宫(天),咱们崭(好)筛筛(轻松一下)。”大柜左撇子推过烟笸箩让烟道,“刚打捆的、搭足露水的叶子烟,挺好抽的。”
二柜草头子蔓摘下掖在腰带上的水晶嘴的小烟袋,捻满一锅对着艾蒿火绳点着,吧嗒几口,从牙缝“噗唧”鸭子蹿箭杆稀似的喷射出一股清液,言说烟如何如何好抽过瘾,在鞋底上磕净烟灰,鼓着腮帮子吹吹烟袋杆后,说:
“大哥,我想回窑堂一趟。”
“憋不住,想底板子(老婆)?”
“嗳,我老梦见儿子。”
“你呀,马回(回去)!”
“谢大哥,我走啦。”
哗哗,大雨吞没了二柜草头子蔓的身影后,大柜叫来一个心腹胡子交代一番。
“大爷放心,我照您的意思去做。”胡子说。
第二天,大柜派出的那个胡子归来,向左撇子详细讲出他见到的一切,二柜草头子蔓没回家,改道去了哈拉巴山,在山上转来转去,最后钻进一个山洞。
大柜左撇子一声没吭,闷在屋里一天抽掉两捆叶子烟。
三天后,上线员(侦探联络的)带回消息,二柜草头子蔓被警署密探捕获,近日解往县城受审。
“二爷搭摘(被捉),救他吧!”
“大爷……”
夜幕降临,一颗寒星在如墨的夜空闪烁,猝然坠落。
“我不能救他,死掉这样一个人是咱绺子的福分。”大柜左撇子说,“我早就看出二柜草头子蔓见利忘义,故此我花大钱雇用小翠花,藏宝石图也是我使的绊子。”
故事38:毒誓
把发生在两年前的与以下故事有关的一件事情写在前面,夜半,月盟坨子南坡一平坦处培起黄土堆,筷子头粗的香插上点燃,胡子面对香堆长跪,大柜八方好带头发誓,而且是毒誓:
上有天,下有地,
我们今日结拜成兄弟。
他日谁有反悔时,
让天打雷劈死,
让地塌下闷死,
上战场让枪打死,
喝凉水让水呛死,
吃饭让饭噎死。
悬于远陌星稀天幕上的盈月,和脚下富有江湖意味名字的沙坨,实录下了八方好和围子蔓(姓罗)、山后蔓(姓殷)及十几个弟兄起局拉绺结拜盟誓时的情景。
在东北境内土地改革运动轰轰烈烈展开的仲夏一个傍晚,胡子大柜八方好急匆匆步行从连绵起伏的沙坨间走出,两肩背着沉甸甸的褡裢压得肩膀酸痛,金锭、首饰、光洋、鹰洋,为匪首两年的积攒都在这里啦。三十多里荒道深一脚浅一脚,走起来不轻省(轻松),汗水和没人的蒿草抖落的露水掺和着周身湿漉漉的,那套刚刚上身的庄稼汉服装紧紧地箍着十分不舒服,他瞟着月亮拼命赶路。
“能遇到屯子就歇歇脚打打尖,太累啦。”黑灯瞎火的荒郊野外,这样平常或者说极简单的想法却成了奢望。
“驾!走哇!”
借着月光,可见一辆由两匹马拉的两轮大车吱吱嘎嘎地从后面滚来。潜伏在路旁桑树阴影里的八方好看清楚了驾驭车的人拉着前套马走,古古怪怪地披着雨天乡下人才穿的蒲草蓑衣,单细矮小的身材说明是个孩子。在完全确定自己判断无误后,八方好掖好短枪,快步追赶上去。
“喂,等一会儿,捎个脚。”
“谁?”赶车的男孩牙门骨直打颤,怯怯地问。
“走道的。小兄弟捎个脚吧!”八方好故意说得可怜,“走了一天道儿,凉水没打(沾)牙,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了。”
“上车。”前面是下坡,赶车的男孩坐到车耳板上,搭车人的话他完全相信,背着那么沉的包袱走远道,又是夜间……他问道,“你去哪儿?”
“亮子里镇。”八方好眼盯着微风吹拂的空旷荒原。
“够远的!俺家住太平屯,你能坐十多里地呢。”赶车的孩子说。
“有水吗?给我喝一口。”
“今晚俺给敖力卜土改工作队卸高粱米时,水葫芦也落在那儿了。挺一会儿,过了坨子就到俺家啦。”
土改工作队?这句话蜂针一样蜇八方好一下,一层冷汗浸出额头,好在天黑赶车的男孩没察觉。他捻一锅旱烟一口接一口吸,这是他控制情绪和思考问题的习惯。许久,他试探着问:
“你们屯闹土改了?”
“闹,土改可热闹呢!分房分地,这挂马车就是分给俺家的。”赶车男孩的嘴像武开河,流淌得汹涌没遮挡,竟然说出他是农会的通信员,土改工作队的小王就住在农会吴主席家里。
有一段道路泥泞相当难走,双轮车直纺线儿(车轮原地空转),一寸寸地朝前挪动。八方好手几次伸向腰间,又几次空手缩回,他犹豫着,半道下车,必然引起他怀疑,跟车到屯里,碰上土改工作队可就要了自己的嘎儿碎15啦。
“南边亮灯那是俺屯。”赶车的男孩指指月光勾勒出粗粗轮廓的荒村,依稀可见几盏昏暗煤油灯光透出,真切地听到三两声狗吠。
八方好眉心间闪出一丝恶毒神色,他认为消除危险的唯一办法,就是……他拔出腰间短枪,瞄准裹在蓑衣里毫无防备的赶车男孩。嘎吧!枪响男孩卸掉草包似地跌下车去,车没停,马们走了一段路,发觉没人赶才停下来,啃路边的草。
是夜,八方好徒步走进太平屯,鹰隼一样目光盯着村头的草房,走近窗前,三角眼鼓得发圆,顺窗纸破洞朝里望去,一位妇女围被子坐在炕上,光着膀子抓虱子,屋内再没别人。
“你?干啥?”妇女飞快向突然闯进屋的不速之客打量一眼,小褂子捂在胸口遮掩什么。
“大嫂,你不要怕,我想找口水喝。”在炕上这位脸庞透着苍白同时也透出靓丽中年女人的复杂目光盯视中,八方好咕嘟嘟灌进半葫芦瓢凉水,得到滋润绝非只是喉咙,欲望蓦地复苏,目光粘粘贴在女人光滑的肩头。
她没表现出憎恶与反感,如此情景下沉默,显然是一种怂恿。他胆子便大了起来,用多种含意的话问:
“大嫂,就一人在家?”
“嗯呐!”回答至关重要。
这女人有她独特经历,酒鬼丈夫游手好闲很少回家。近几年,干脆不见他人影,吃穿无着落万般无奈她就腾出炕头,多预备一个枕头。屯人直白称谓吃这碗饭的人为“卖大炕”。今晚突然客主动登门,哪有拒之的道理,何况那张黝黑的脸上的髭须使她动心。
八方好盯着她,明确地表达一种意思。
“你有那心思?”她挑逗、卖弄风骚掀下被角,柔柔地说。
“你大腿真白啊!”他同意干那种事,回答得含蓄而浓缩了。从褡裢拿出一枚戒指显示,灿灿地金光耀眼,扔给女人后转身吹灭灯。开头,黑暗中有了这样对话:
“往炕梢点儿。”
“咋啦?”
“炕头坯塌了。”
“坯不结实?”
“不是……”
睡塌了炕面子,说明像今晚这种事没少发生。丘陵中这个孤零零的村庄大土炕上,疲惫了一对男女。
八方好惬意地欣赏月光中的一幅美景——雪白、凸凹迷人线条组合的很像他的一样心爱之物——臂部高耸挺秀神气的坐骑,草地亲切气息神奇一样飘来,他策马回到荒原,走向沙坨沟壑里熟悉的大院。
几天前,绺子从剿匪部队多日追击下解脱出来,他和死里获生的十几个弟兄落荒逃回月盟坨子匪巢,胡子大柜八方好见部下如此狼狈,感到末日来临。几天前还是耀武扬威的几十号人马,转瞬间剩下丢盔卸甲的十几人。
“老天不长眼啊!”八方好悲叹道。
剿匪部队击毙几个绺子匪首的可怕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到月盟坨子,八方好深深地恐惧,生的欲望促使他痛下决心,干掉全绺子人马,灭口,不留一点痕迹!
夜幕渐至,月盟坨子胡子老巢酒宴进入高潮。
今天早晨,八方好吩咐杀掉两匹受伤的马。众胡子没察觉这是大柜赏给他们的最后晚宴,因此都喝得烂醉如泥。唯一清醒的八方好端起机枪疯射狂扫,他歇斯底里地如苍狼在暴风雪中的嗥叫:“弟兄们,大哥对不住你们啦!”
扔掉发烫的机枪,他从横躺竖卧的死尸中找到二柜长山好,蹲下身去慢慢合上他未瞑的双眼,脱掉上衣盖在他脸上,脑海萦绕他们生死相随的岁月中的一幕幕,寂寞无聊的时候,长山好就讲他的新婚之夜,总是用这句话结束:
“头一宿,我咬掉媳妇的咂咂(乳房)头。”
“你还是人吗?我们发过毒誓啊!”一个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冤鬼斥责声骤然响彻在火药味呛人的地窨子里,他感到可怕,急忙背起装钱的褡裢连夜离开月盟坨子,途中又遇到了赶车的男孩。
“完事啦你快走吧。”她轰赶他。
“再呆一会儿。”他赖着不走,女人的被窝太温暖,这样的温暖的被窝不能闲着,他酸唧唧地说,“今晚有人来?”
“不,”女人望眼仍然落雨的窗外说,“我儿子要回来。”
“再搂你一会儿……”他恋恋地缠着女人。
他猛然想起什么,问:“你儿子?”
“去给敖力卜土改工作队送高粱米。”女人惦念儿子,喃喃地说,“也该到家啦,北甸子道不好走,车准打误了。”
突然他明白了一切,猜到了一切的一切,舌头好像被人割去,没再说一句话默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