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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作品里和今人的印象是模糊的,遥远的,陌生的,阶级的评价多少掩盖了道德的评判,给胡子定性支离破碎、偏颇、不完整,贪婪、凶残、打家劫舍。目睹者口碑后人的多数是超乎常理的杀杀砍砍抢抢夺夺的血腥故事,出现在文学作品中的胡子,常常带有明显的阶级特征:民族变节沦为日本汉奸走狗;死心蹋地成为国民党的帮凶;弃暗投明跟共产党走。在关东这块蛮荒、肥腴、丰臂一样的土地上,在第一、二次世界大战血色天空的景衬下,把胡子的命运概括为这三种结局显然是客观、公正、实际的。但是有一点不应该忽视:胡子就是胡子。
胡子产生到形成强大势力的猖獗,始于明末清初关东富庶的黑土地开禁,中原人的闯进,列强的入侵。特别是日俄战争后,这里变成殖民地,由外寇扶植傀儡满洲国的私生,关东人被置于铁蹄践踏、官府压榨、恶人强食的水深火热之中,于是人们便揭竿而起,啸聚山林、落草为寇成为胡子,绺子中人员成分囊括了关东社会各阶层人物。至于胡子产生、发展、消亡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也好,作为一种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也罢,我写的这本纯粹胡子故事不回答这些问题,文学描写的胡子有它的缺陷,艺术的真实难免与实际事件有出入,但我力争把胡子写得像胡子。
《玩命》成书与我亲身经历的两件事有关。我出生的年月与胡子消亡的年代相距二十多年,以我生活的现实与年纪准确、真实地写出纯正胡子的作品,显然很难。但几十年的科尔沁草原生活给了我写胡子的契机和丰富的资料。
我居住的土屋就建在满清的东夹荒上,这里浓缩了关东荒天荒地,荒荒的岁月和荒荒的历史。延续至今的屯名,如乔家窑、卞家营子、沈家窝棚仍然保持胡子老巢的味道。关东语言中至今还使用胡子隐语黑话:起屁、上亮子、挪窑子、四梁八柱……绺子中严格的清规戒律仍为今人称道,几乎目睹或经历胡子的抢劫、绑票的老辈人,都能讲上一两段胡子的轶闻,流行关东火炕上的瞎话内容中胡子的故事占相当部分。
在这种远离胡子活跃年代,而又有人津津乐道谈胡子的氛围中我生活多年。如果我血管里流淌着清馨青草味儿,至少咴儿马嘶和笃笃枪声浓了殷殷血色。也许我当过胡子的祖辈遗传基因中有胡子的某些成分,这些显然是一种潜移默化,真正明晰的件事发生在我十二岁的那年春天,在得知赵坨子曾有一次胡子与剿匪的骑警激战的传闻后,我想去捡几颗过去的子弹头、子弹壳什么的。
一个荒春的三月,残冬的景象仍在冻僵渐醒的柳枝上逗留,这个季节无疑预示或者加深了我对胡子的印象。沟沟壑壑的赵坨子,火药味显然在几十年前就消散了,阴森的匪巢已被沙砾埋没,陡峭的坨壁上垂吊的笤条子周围布满指粗的圆洞,可以断定是三八大盖枪洞穿的弹孔,或许是当年一个藏匿的胡子被密集的子弹打碎。在找到两枚锈蚀发绿的弹壳后,我见到露出沙尘中的一个白光光的骷髅头,投向恐惧一瞥时,一道闪亮的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一颗长长铜子弹头嵌入骷髅的前额。迟疑了许久,我颤抖的手捧起并不洁净的沙尘把骷髅头埋掉。离开赵坨子我心情骤变,在也不想拣什么子弹壳子弹头的东西玩了。但是大人们对这个骷髅的解释铭记我心里:“肯定是胡子,没有人给他收尸。”一个人死去暴尸荒野,任凭食肉猛兽啃去筋肉,而剩下白花花的骨骼,他的同类漠视而无动于衷,这件事令我战栗,接下去我做了许多年噩梦。
伴随年龄增长,我的探求意识增强,胡子是些什么人?距这件事约二十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偏僻的角落——额伦索克(蒙语:二龙屯的意思)找到一个活着的胡子大柜,报号压五省。关于他是怎样幸存下来的,根据他的要求,我不能披露更多的细节。在干打垒土屋的火炕上,在燃烧的干牛粪发出的气味熏蒸中,已是八十三岁的当年匪枭提议用小饭碗喝酒,我们随之成为朋友。他向我讲述了很多胡子的习俗、绺规,被他炫耀的几次杀砍砸抢令我震撼。显然,我所写胡子小说部分素材是他讲述和提供的。尽管他极力反对透露他的经历与人生的真实,但我还是在本书某一篇中写了他,也算是一种纪念吧!
“流贼草寇”、“吃走食的爷们”这些是胡子们的自诩。
本书的写作另一个原因,即我对胡子的理解。传统称胡子为恶人,我觉得恶人身上在那个岁月里表现出民族气节的东西更加充分;还有人认为胡子是亡命徒而缺乏真正的爱憎,其实也不尽言,这本书道出了我的观点。
胡子匪也盗也贼也,人们都这么说。
——作者
1974年获得土匪素材。
1985年至1992年部分章节报刊发表。
1993年以《土匪没有眼泪》结集出版。
2004年重新整理。
2007年8月最后定稿于大连家中。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