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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桑原觉得全身一空,差点从竹椅上摔下来,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才意识到已经是半夜,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这么久。
刚才做了个奇怪的梦,在一个奇怪的地方,每栋房子都和山一样高,地面像铁一般坚硬,而自己居然是个女的,在一个满是鲜花的小屋里面扎花卖给穿着稀奇古怪衣服的客人们,最后的记忆是趴在地上,居然有人摸了他屁股一把。
想到这个桑原就觉得怪恶心的,掐着指头算了算时间,连忙起身到厨房捞出块骨头,埋进葡萄树下,又添了几把柴火让灶火不灭,才回卧室和衣躺下。
“静香,马上就是盂兰盆节了,请原谅我没有时间祭拜你。”桑原枕着胳膊,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幕。
一年前,最漂亮的女人静香嫁给了最穷的渔户桑原,这可是轰动一时的大事,甚至连县里的大名都参加了两人的婚礼。
想到静香羞花闭月的容貌,许多男人都羡幕中带着嫉妒,不停地念叨着“一个打渔的,这么有福气……”
两个人婚后生活简单幸福,桑原打渔,静香理家。半年多的时间,静香微微隆起的肚子预示着她已经怀上了桑原的骨肉,本就沉默寡占的桑原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更加拼命地打渔,每天起早贪黑,时间久了,劳累过度,瘦得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根本看不出一丝要当爹的兴奋。
十月临盆,桑原在屋外满头大汗地抽着旱烟,时不时抬头看看屋子里,静香撕心裂肺的惨叫让他几次想起身,又犹豫着坐下。
“桑原……桑原……”满手是血的接生婆跌跌撞撞跑出屋,“快……快请狐仙帮助吧!要不然……”
桑原脑子“嗡”的一声,在日本,接生婆这么说就代表着母子双危,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还愣着干什么!”接生婆丢过来一团沾满黑血的麻布,“快点!”
说完接生婆就急匆匆进了屋子,静香叫得更加凄惨了,从窗纸的影子上看,静香猛地起身,披头散发,左右挣扎着,倒像是一只被桃木符钊住即将露出原形的妖怪。
桑原捡起麻布,拎着早就准备好的布袋,急忙钻进不远处的林子。再出来时,他弯着腰从布袋里拿出东西,退几步就往地上扔一块,一直扔到窗户下面,再将麻布放到窗台上,才眼巴巴地蹲在窗角,向林子里看去。
那一排由林中沿到窗户下面的是鲜血淋淋、被剁成无数块的活鸡,窗户下面是鸡头,灰白色的眼膜盖住了死气沉沉的眼睛,微微张开的鸡嘴里,细细长长的舌头耷拉着。
忽然,林子里一阵“簌簌”乱响,灌木荒草左右摇摆个不停,零碎的鸡块一块块消失了,空气中隐约传出“叽叽”的声音。
虽然桑原知道有个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从林子里出来,吃着鸡块,但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头皮发麻。那一排鸡块最后只剩下鸡头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有东西在他身边,却什么也看不到。
“狐仙,狐仙,请保佑我的妻子和孩子平安。”桑原不停地磕着头。
“叽叽……叽叽……”
这次他听清楚了,是狐狸的叫声。
地上的鸡头忽然飘到空中,跳跃了两下,消失不见。窗台上的沾血麻布“腾”地燃烧起来,绿幽幽的火焰幻化成一只狐狸的形状,“嗖”地钻进了屋子。
六
躺在床上的静香又一次惊醒!
湿漉漉的被子让她觉得全身都凉透了,哆哆嗦嗦地摸着开关打开灯,好半天才睁开眼睛看清楚,依旧是熟悉的屋子。
从花店出来一路跑回家,刚才发生的诡异的事情让她越想越怕,连澡都没有洗就从窗台扯下被子盖在身上蒙住头,似乎这样才能安全一点。
被子里沉闷的空气让她呼吸困难,意识模糊,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睡梦中,她居然又延续了昨天晚上做的梦,她变成了渔夫,正在等待心爱的妻子分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说有一种精神分裂症的前兆是睡觉时不停地做同一个梦,可是她却在做一个连贯的梦,只要一睡着,就变成渔夫桑原,做着一个江户时代的梦!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疯了般冲进浴室,对着镜子照着,脖子上那颗红痣比昨天又大了一些,还长出了几根极小的毛,越看越像一张男人的脸。
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眼球中满是血丝,两圈青黑色的印痕围着眼眶,紫色的嘴唇因恐惧变得哆嗦。忽然,镜面如同被扔进石子的湖面,漾起了波纹,在一层层波纹回荡中,镜中的自己产生了奇异的变化。
头发慢慢掉落,露出了光秃秃的前额,颧骨缓缓鼓起,眉毛越来越浓,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子茬儿,后脑的头发自动扬起,盘成了圆形的发髻。
她,变成了男人!
梦中的男人,桑原!
静香摁着洗脸台,傻了似的盯着镜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的皮肤上没有一点胡须的感觉。可是镜子里面的男人,却摸着下巴的胡子,一根根拔着。
那颗红痣,扩散到了枣子那么大!
“啊!”静香一声失叫,摸出剃毛刀,狠狠地划向雪白的脖颈,长着红痣的肉被挖了下来。静香却没有停手,仍在疯狂地挖着自己脖子上的肉,直到露出青色的血管、白色的筋。
“砰”,一条血管被划断,鲜血迸射到镜子上,一滴滴血珠被顺着镜面流下的血条串了起来,挤簇在一起,像是一串葡萄!
镜面上又起了奇怪的变化,一幅幅画面如同电影蒙太奇飞闪而过,静香的眼神开始涣散,呼吸急促,终于躺到浴室冰冷的地面上,身下慢慢汇聚了一汪鲜血。
“若今生无望,愿来生相望。”静香喃喃低语着,终于没有了气息。她的脖子奇异地扭着,上翻的眼白盯着窗台,那里有一株长得很茂盛的葡萄藤。
七
桑原从床上惊醒,他居然梦见自己变成了女人,在一间镶满白玉的屋子里,对着一面能看到自己模样的奇怪东西照着。然后拿起刀子,划破了脖子、挑断了血管、隊割断了筋脉。
桑原打了个哆嗦,脑子简单的他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摸着脖子上的红痣,好像还在隐隐作痛。
窗外天明,盂兰盆节到了!
桑原攥着拳头,眼中突然冒出仇恨的火焰,端着篮子走进院子,采摘着葡萄,每掐断一串葡萄的枝茎,葡萄藤都会疼得颤动一下,从断茎中流出浓绿的液体,如同葡萄的血液。
征收葡萄的武士们大摇大摆地沿街走着,大名对于葡萄的迷恋达到了让人发指的程度。每天他都会不停地吃着葡萄,以至于牙齿上始终沾着葡萄红色的汁液,如同咀嚼着人血。
桑原匍匐在地上,看到武上们端起自家种的葡萄,脸上闪过一抹察觉不到的冷笑。
“桑原,今年你家种的葡萄品相不错!大名一定会厚赏你的。”武士举着武士刀敲着桑原的脑袋。
桑原连忙磕头:“这都是武士大人们的功劳,小人如果得到赏赐,自然不会忘记武士大人的推荐。”
“看不出你还挺聪明嘛。”武士们淫邪地笑着,“静香死了也有一年了吧,该找个媳妇了。”
“是……是……”桑原唯唯诺诺地说道。
八
对于贵族来说,任何一个节日都会成为奢侈糜烂的庆祝之日,哪怕是鬼节——盂兰盆节。
大名府内的宴席盛大而热闹,所有的武士都参加了盛宴。作为大名的挚爱,葡萄是作为压轴的珍贵水果最后上宴的,经过武士的推荐,自然是桑原家的葡萄得到了这个机会。
香甜的葡萄一入口,所有人都赞不绝口,很快就将葡萄吃得一干二净。宴席一直延续到深夜,喝得酊酊大醉的贵族和武士们左摇右晃地回了家。
“藤真,今天的宴席真的不错啊!”花形打着酒嗝说。
藤真“嘿嘿”笑着:“可惜静香死了一年了啊!真是个不错的女人,否则明天酒醒后……”
“哈哈,居然嫁给桑原那个浑蛋,哈哈……”花形大笑着,忽然酒劲上涌,弯着腰呕吐起来。
藤真叉着腰:“花形,酒量越来越差了,怎么吐成这样。”
花形呕吐得越来越厉害,宴席中吃的食物夹着浓郁的酒气,闻起来奇臭无比。
藤真捂着鼻子,可是也忍不住吐了起来。花形吐了半天,连酸水都吐干净了,才觉得肚子里舒服了点,正准备起身,忽然又是一阵恶心,有什么东西从胃里沿着食道往上爬着,抽搐的感觉让他又接着呕吐。
“哇!”吐出一团血块,又一团血块,花形迷糊着醉眼,愣住了!
那一团团血块,正是他的肝和肾!
我吐出了内脏?花形觉得肚子里面钻心地疼,接着又吐出了好几团血块!
那些血块在地上微微颤动着,扭曲着,产生了奇异的变化,居然化成了一张张人脸。
一年前死去的静香的脸!
“啊!”花形惊叫着,却发现身体已经不受控制,脑袋越来越疼,头皮的膨胀紧绷的疼痛让他感觉到颅骨在不停地变大,脸像即将吹爆的气球,越来越圆,越来越鼓。
最后的视线里,他看到藤真依旧吐着内脏,只是藤真的脑袋变得圆滚而锃亮,五官完全陷进蓬起的皮肤里,像是脖子上顶了个巨大的葡萄。
“砰!”
“砰!”
两声闷响,两个武士的脑袋爆了!无头的尸体晃了几下,倒在街上。那一团团内脏,依旧是静香仇恨到扭曲的脸!
第二天,县里出现了一个恐怖的传说,许多武士受到了盂兰盆节恶鬼的诅咒,吐出了内脏,爆掉了脑袋。其中,就有喜欢吃葡萄的大名将军!
活下来的武士越想越可怕,追其原因,想到了桑原!当他们冲进桑原家,发现桑原已经把自己和葡萄藤牢牢地绑在了一起,手里拿着个火把,微笑着点燃了葡萄。
“嗞啦”的油燃声响起,那株葡萄像被泼了热油,迅速地燃烧着。一团大火把桑原裹在里面,很快就烧成了黑炭状的尸体。
葡萄树烧成灰烬,烧焦的泥土里,武士们赫然看见,葡萄根上缠着一颗森森的骷髅头。
厨房的大锅里依旧沸腾着肉汤,有一个武士捞起一块骨头,又惊叫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