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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人高举起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没事了”。普齐又走回他的工作岗位——装裱桌子,他的观众又来了,他们吸烟、聊天。士兵们很高兴,这一切再一次顺利地过去了。
这一天也许能和平地进展到深夜,童话般的故事又在继续了。
科堡和波默罗伊当然知道,他们已经有过许多幸运,但是这么多幸运在现实生活中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他们不能为了实现和平而违反所有的战争规定,于是一致同意,从明天开始结束友好聚会,像刚才玩过的把戏太明显了,到一定时候会无法控制的。在无人区,黄绿的军服和灰色的军服混合成一种颜色,无人区是属于大家的。
这对科堡和波默罗伊当然很合适,然而像“老马”那样视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今天英国人所经历的,也许明天德国人也会碰到,至于科堡是否也能在最后时刻侥幸逃脱,有谁知道。波默罗伊知道那些严厉的惩罚,科堡也知道,警告虽然是用不同语言写成的,但内容是相同的:禁闭、军事法庭、死刑。战场上还是应该肃静一点,在这一点上他们是一致的。
难道肯定没有聚会了?这样吧,晚上聚会肯定行,天黑了以后,大本营里的军官先生们不会再费那个劲过来看了。只要大家保持安静,他们也就不来打扰。为了保证也让他们的指挥官留在大本营,英国人让德国人明天无论如何将金鱼放到英国人后面去,作为刚才受命进行夜间巡逻的战利品。科堡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可是普齐觉得有点冤,因为他是专业杂耍演员;至于那些金鱼,英国上尉会付他钱的。另一方面,他也必须服从命令,他的少尉都已经接受了波默罗伊的建议。
军官们在用英语交谈,他们谈得很融洽,对形势的基本分析,也有着相同的看法。双方都很清楚,结束阵地战还遥遥无期,因为无论是这一方还是另一方,都好久没有取得过决定性的胜利了,而且由于双方之间的僵持局面,也不会很快就有决定性胜利的。双方的军队都很强,在宽广的战线上粉碎对方的进攻绰绰有余,但是用来最终一举占领对方,军队又太弱。有时只有在某些个别的战区才能做到,有时这边的军队获得几米的土地,有时那边的军队获得几米土地,接着又像鼹鼠一样地挖战壕;然后对方又开始攻击,于是一切再从头来一遍,每次攻击后,有变化的只有一点:躺在双方战壕之间的死者数量。
波默罗伊发现,按他的看法,一年以后的形势仍然会像现在这样糟糕。“明年的圣诞节还是我们部队的人和你们的西部萨克森人,或者说那些还留着的人在这里腐烂。”科堡对这一痛苦的分析表示怀疑,他估计,战争会早一点结束的,不会持续这么长时间的。可是,万一他所尊敬的这位敌人说得不错;但愿他们还都活着:“我希望我们俩在下一个圣诞节能再见。”
一年以后,1915年圣诞节以前,在巴塞运河边,波默罗伊已升为上校,成了营指挥官,有1000人听他的指挥,他们的对面还是来自哈勒的萨克森人。这一点英国人知道,因为在一次夜间巡逻无人区时,对面有一个人落到了他们手中,从军服上的标志可以看出他是属于哪个兵团的。被俘虏的人不会说英语,波默罗伊不得不通过翻译对他审讯,问他德国的机枪藏在什么地方、狙击手掩蔽在什么地方。这些是军事机密,必须保密,这个德国兵很有礼貌地笑笑,表示十分遗憾,不能帮波默罗伊的忙,因为在被抓获时,“他失去了短时记忆”。
波默罗伊突然问道,他是否认识一个名叫科堡的少尉,他现在怎么样了。
好运气。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俘虏一下子能很好地听懂并说英语了。他说科堡已升为少校,说完就不吭气了,他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他对面的人是不是去年一起搞停战的那个英国军官?英国人点点头,好像也想起了一件特别的事情。“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波默罗伊说,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不化妆的德国人,“你是普齐,杂耍艺人,是我买下了你的金鱼。”
审讯以皆大欢喜告终。杂耍艺人虽然还是在形式上被看守起来,但他已经好久没有受到这么好的待遇了。他向这些看守士兵每教一个纸牌戏法,就可以得到饼干或葡萄干布丁之类的奖赏。正如故事中所写的,他“像一只获奖的猪被喂得肥肥胖胖的”。当平安夜德国人提着灯笼站在他们的防卫墙上唱歌时,这个俘虏在英国阵地上自然地用德文一起唱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波默罗伊挥动着一条白色毛巾,走上最前面战壕的防卫墙,其实这时他已经不再是营指挥官了。他向对面大喊“圣诞快乐”,而且这一祝愿是专门送给科堡少校的;马上返回了“也祝你们圣诞快乐”的答复。双方军官跟一年前一样,在半路上,在无人区的中间碰头,他们互相有说不完的话,他们没有继续单独待着,但只允许那些在1914年对和平行动已经有了经验的士兵、知道怎么做的人加入他们的行列。其他人应留在战壕里,先看看所谓的联谊是怎么回事。明天还有一天的和平,我主耶稣的和平日子。
现在早就没有像1914年圣诞节那么多男儿见面和握手了,有一半以上的人已经阵亡。普齐又拿出他的道具,这次他不用金鱼了,他变出了一只小鹦鹉——这鹦鹉又是哪里来的,真的没有人知道——从上次圣诞和平到现在还活着的人围着一个炮弹坑,拉成一个圈跳起了舞,唱起了《我们围着桑树丛》。接着英国人把科堡举到肩上,高声唱着《因为他是快乐的好小伙》;德国人也举起了波默罗伊并唱起《生活万岁》。
两个军官用颜料把自己描画起来,要是他们的上司看见了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准会笑他们像乌鸦。一个英国人把这一切都拍成了照片。被拍进照片的人已拿不到照片了,拍照的人虽然第二天就将胶卷寄往英国去冲印,然而2周后,当印好的照片寄回来时,收件人已经躺在地下了,邮件未经打开退了回去。
冬天的下午天黑得很早,趁天还亮的时候,波默罗伊和科堡要解决他们战场上最紧迫的事情,用泵将泥浆水打到排水沟里,叠上新的沙袋。现在,德国人和英国人可以静心地做这一切,不需要每做一步都担心被子弹打死,这有多好啊。
明天早上见。
这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科堡在回去的路上被一个英国士兵的子弹击中,在德军的铁丝网前倒下了。刚刚被大家抬着欢呼的英国军官的誓言看来是一钱不值的,停战也就被这背后的一枪射死了,萨克森士兵们大声疾吼,朝离他们不远的敌人开火。英国士兵纷纷逃命,回到他们的战壕,只有他们的上校没走。他跪了下来,好像对这混乱无动于衷,又好像他是刀枪不入的,因为没有一颗子弹打中他,他抱住了科堡的头,叫德国医务兵过来,几米远处就放着一副担架。等两个德国人小心地把他们的指挥官抬到担架上,波默罗伊站了起来,很快转过身来,对他的部下喊了几句简单的命令,让他们保持安静,留在地下掩蔽部,千万不要开枪。他陪着两名将科堡抬回阵地的医务兵,为了表示他身上没有武器,他举起了双手,留在战壕边上,闭上了眼睛。理应这样:他要让这个开枪的英国士兵亲自来道歉,“承认自己是不听他命令的胆小鬼”。他的勇气感动了萨克森人,尽管他们将他俘虏,按规定蒙上他的眼睛,但没有把他押走,而是把他带到正在接受军医治疗的少校那里。科堡受了伤,昏迷了,但没有生命危险。波默罗伊留在他身边,直至他醒来,向他道歉,是一个士兵违反命令向科堡开了枪。科堡接受了他的道歉。
按少校的命令,波默罗伊被释放,回到自己的阵地。战火熄灭了,一夜都很安静。这件事情就被当作了意外事故,本来今后几天仍可继续他们自己开辟的和平,然而波默罗伊和科堡的冒险故事已到处流传,因为知道的人太多了,这秘密进行的友好活动也就告终。上校被撤职,从前线被拉走,因搞友好联谊活动而被告上军事法庭,法官虽然判他有罪,但没有定他死罪,宣布由于他有失身份的行为,5年内不许晋级,这对波默罗伊已经不重要了,一年后在一次向德军战壕进攻时,他头上中弹身亡。他在敌方的朋友科堡少校是否比他活得更久,是否活到战争结束,没有人知道。
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因为整个故事是罗伯特·格拉弗斯——其实应叫罗伯特·冯·兰克…格拉弗斯——编写的。他的母亲阿马莉是德国历史学家利奥波德·冯·兰克的侄孙女。格拉弗斯属于“迷惘的一代”,这一代人永远也摆脱不了战争的阴影,战争在他们脑中再也挥之不去。罗伯特·格拉弗斯于1929年用《向一切告别》为书名发表了他的回忆录,回忆战壕里的日日夜夜,并不是因为他急需用钱,而是为了把自己的“精神和肉体创伤治好”。
格拉弗斯并没有让自己和自己的伙伴逃脱责任,就像对待那些战争发动者一样,他同样无情地和那些被当作炮灰的人一起走上法庭。《向一切告别》确实是一次向一切的告别,同时也是对盲目爱国主义、对男子义务和英雄荣誉这种混乱感觉所作的自我批评式的总结,他和其他诗人——埃德蒙·布伦登、西格弗里德·沙逊、威尔弗雷德·欧文、鲁珀特·布鲁克——就是被这种义务感和荣誉感拉上佛兰德战场的。和他们待在战壕的德国难友一样,大家开始还在幻想战争的一种意义,因而就写诗,但诗歌诞生于醒悟,有的醒悟得晚一点,有的早一点。
查尔斯·索利在他的名叫《到德国去》的诗作中没有作任何粉饰,他把德国对欧洲和平的侵犯称为犯罪。他不躲避仇恨,但也不否认,仇恨潜伏在双方,一旦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