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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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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父弱弟相见何期?即此微驱沦异地。”言罢,泪如雨注。
四人亦为悒怏。姜举人道:“陆兄,此人诚亦可怜,兄试宿此,以完宿缘。”陆仲含道:“不可,我不乱之于始,岂可乱之于终?”陆举人道:“昔东人之女,今陌上之桑,何碍?”
陆仲含俯首道:“于心终不安。”亦踌躇,殊有不能释然光景。
芳卿又对陆仲含道:“妾当日未辱之身,尚未能当君子,况今日既垢之后敢污君子?但欲知别来乡园景色,愿秉达旦之烛,得尽未罄,断不敢有邪想也。”众共赞成。陆仲含道:“今日姜兄有红哥作伴,陆兄、王兄无偶,可共我三人清谭。”
酒阑,姜举人自拥红儿同宿,二陆与王举人俱集芳卿房中。芳卿因叩其父与弟,仲含道:“我上京时,令尊与弟俱来相送。令尊其健,令弟亦能文。”芳卿因开箧出诗数首,曰:
“妾之愧悔,不在今日,但恨脱身无计。”三人因读其自艾诗,有曰:
月满空廓恰夜时,书窗清话尽堪思。
无端不作韦弦佩,飘泊东西无定期。
又客窗风雨只生愁,一落青楼更可羞。
惆怅押衙谁个是,白云重见故园秋。
忆父白发萧森入梦新,别时色哭俨然真。
何缘得以当垆女,重向临筇谒老亲。
忆弟喁喁笑语一灯前,玉树琼葩各自妍。
塞北江南难再合,怕看雁阵入寒烟。
王举人道:“观子之诗,怨悔已极,倒思亲想弟,令人怜悯。但只恐脱得身去,又悔不若青楼快乐。”芳卿道:“忆昔吴江逃时,备极惊怖;金陵流寓,受尽饥寒。今入风尘,腼颜与贾商为伍,遭他轻侮,所不忍言。略有厌薄,假母又鞭策相逼,真进退不得自决。惟恨脱之不早,怎还有恋他之意?”
此时夜已三鼓,王、陆两人已被酒,陆伏几而卧,王倚于椅上,亦鼾声如雷。惟陆仲含自斟苦茗,时饮时停,与芳卿相向而坐。芳卿因蹙膝至仲含道:“妾有一言相恳,亦必难望之事。妾之落此,心甚厌苦,每求自脱,故常得人私赠,都密缄藏,约五十金。原欲遘有侠气或致诚人,托之离此陷井。但当日薄生所得只五十金,电子从中尚有所费,恐五十金尚不足。君能为我,使得返故园,生死啣结。”仲含道:“仆亦有此意,但以罄行囊不过五十金,恐不足了事。芳卿若有此,仆不难任之。”仲含因与围棋达曙。
早归,命仆人把一拜匣,内藏包头并线绦及梳掠送芳卿。
芳卿遂将所蓄银密封放匣中,且与仆人一百钱,令与仲含,勿令人见。陆仲含使央姜、陆两人与龟子说,要为芳卿赎身,那龟子道:“我为他费银三百多两,到我家不上一年,怎容他赎?”
王举人知道,也来为他说,自八十两讲到一百两,只是不肯。
陆仲含意思要赎他,向同年亲故中又借银百两凑与他,龟子还作腔,亏得姜举人发恶道:“这奴才!他是昆山谢家女子,被邻人薄喻义诓骗出来,你买良为娼,他现告操江广捕,如今先送他在铺里,明日我们四个与城上讲,着他要薄喻义,问他一个本等充军!”王、陆二人在中兜收,只一百六十两赎了。
众同年都来与他作庆,他却于寓中另出一小房,与他居住,雇一个婆子伏侍,自己并不近他。陆举人道:“陆兄,既来之,则安之,岂有冷落他在这边之理?”仲含道:“陆兄,当日此女奔我时,也愿为我妾,我道父执之女,岂可辱之为妾,所以拒绝。若今日纳之,是负初心了。但谢翁待我厚,此女于我锺情,今日又有悔过之意,岂可使之沦落风尘?正欲乘便寄书,令其父取回耳。”姜举人听了暗笑道:“强辞,且看后来。”陆举人与他同寓,果然见他一无苟且。
将及月余,各处朝觐官来。忽然一日,有个江山县典史来贺陆仲含,且送卷子钱。仲含去答拜,却是同乡人,曾于谢老家会酒,姓杨名春,是谢老之舅,芳卿母舅。说话之间,仲含道:“令甥女在此,老先生知道么?”杨典史道:“不知。”
仲含道:“已失身娼家,学生助他赎身,见在敝旅。”杨典史道:“学生来时,曾见家姐夫。他为此女又思又恼,已致成病。
老先生如此救他,不惟出甥女于风尘,抑且救谢度城于垂死,感谢不尽!”仲含道:“这何足谢。但是目下要写书达他令尊,教他来接去,未得其便。如今老先生与他是甥舅,不若带回去,使他父子相逢。”杨典史道:“以学生言之,甥女已落娼家,得先生捐金赎他,不若学生作主,送老先生为妾,如今一中举,娶妾常事。”仲含道:“岂有此理!即刻就送来。”回寓,对芳卿说了,叫了一乘轿,连他箱笼,一一都交与杨典史。又将芳卿所与赎身五十金也原封不动交还。芳卿道:“前日先生为我费银一百六十余金,尚未足偿,先生且收此,待贱妾回家补足。”仲含道:“前银不必偿还,此聊为卿归途用费。”芳卿谢了再三,别去。
这番姜、陆两人与各同年都赞他不为色欲动心,又知他前日这段阴德。未几,联捷,殿在二甲,做了兵部部属。告假省亲,一到家中,此时谢鹏已进学,芳卿已嫁与一附近农家,父子三人来拜谢,将田产写契一百六十两,送还他赎身之银。陆仲含道:“当日取赎,初无求偿之意。”毕竟不收。芳卿因设一生位在家,祝他功名显大。后转职方郎,尝阻征安南之师,止内监李良请乞。与内阁庸辅刘吉相忤,转参政。也都是年少时持守定了。若使他当时少有苟且,也竟如薄生客死异地,贻害老亲,还可望功名显大么?正是:
煦煦难断是柔情,须把贞心暗里盟。
明有人非幽鬼责,可教旦夕昧平生。
………………………………………………

第十一卷 宋小官团圆破毡笠

不是姻缘莫强求,姻缘前定不须忧;
任从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稳渡舟。
话说正德年间,苏州府昆山县大街,有一居民,姓宋名敦,原是宦家之后。浑家卢氏,夫妻二口,不做生理,靠着祖遗田地,见成收些租课为活。年过四十,并不曾生得一男半女。宋敦一日对浑家说:“自古道:‘养儿待老,积谷防饥。’你我年过四旬,尚无子嗣。光阴似箭,眨眼头白。百年之事,靠着何人?”说罢,不觉泪下。卢氏道:“宋门积祖善良,未曾作恶造业;况你又是单传,老天决不绝你祖宗之嗣。招子也有早晚,若是不该招时,便晃养得长成,半路上也抛撇了,劳而无功,枉添许多悲泣。”宋敦点头道:“是。”方才拭泪未干,只听得坐启中有人咳嗽,叫唤道:“玉峰在家么?”原来苏州风俗,不论大家小家,都有个外号,彼此相称。玉峰就是宋敦的外号。宋敦侧耳而听,叫唤第二句,便认得声音,是刘顺泉。那刘顺泉又名有才,积祖驾一只大船,揽载客货,往各省交卸。趁得好些水脚银两,一个十全的家业,团团都做在船上。就是这只船本,也值几百金,浑身是香楠木打造的。
江南一水之地,多有这行生理。那刘有才是宋敦最契之友,听得是他声音,连忙趋出坐启,彼此不须作揖,拱手相见,分坐看茶,自不必说。宋敦道;“顺泉今日如何得暇?”刘有才道:“特来与玉峰借件东西。”宋敦笑道:“宝舟缺什么东西,到与寒家相借?”刘有才道:“别的东西不来干渎,只这件,是宅上有余的,故此敢来启口。”宋敦道:“果是寒家所有,决不相吝。”刘有才不慌不忙,说出这件东西。正是:
背后并非擎诏,当前不是围胸,鹅黄细布密针缝,净手将来供奉。还愿曾装冥钞,祈神并衬威容,名山古刹几相从,染下炉香浮动。
原来宋敦夫妻二口,因难于得子,各处烧香祈嗣,做成黄布袱、黄布袋,装裹佛马楮钱之类。烧过香后,悬挂于家中佛堂之内,甚是志诚。刘有才长于宋敦五年,四十六岁了。
阿妈徐氏亦无子息。闻得徽州有盐商求嗣,新建陈州恰好有个方便,要驾船往枫桥接客,意欲进一炷香,却不曾做得布袱布袋,特与宋家告借。其时说出缘故,宋敦沉思不语。刘有才道:“玉峰莫非有吝借之心么?若污坏时,一个就赔两个。”
宋敦道:“岂有此理!只是一件,既然娘娘庙灵星,小子亦欲附舟一往。只不知几时去?”刘有才道:“即刻便行。”宋敦道:
“布袱布袋,拙荆另有一副,共是两副,尽要分用。”刘有才道:“如此甚好。”宋敦入内,与浑家说知,欲往郡城烧香之事。刘氏也欢喜。宋敦于佛堂挂壁上取下两副布袱布袋,留下一副自用,将一副借与刘有才。刘有才道:“小子先往舟中伺候,玉峰可快来。船在北门大阪桥下,不嫌怠慢时,吃些见成素饭,不消带来。”宋敦应允。当下忙忙的办下些香烛纸马阡张定段,打叠包裹,穿了一件新联就的洁白湖绸道袍,赶出北门下船。趁着顺风,不够半日,七十里之程,等闲到了。
舟泊枫桥,当晚无话。有诗为证: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次日起个黑早,左船中洗盥罢,吃了些素食,净了口手,一对儿黄布袱驮了冥财,黄布袋安插纸马文疏,挂于项上,步到陈州娘娘殿前,刚刚天晓。庙门虽开,殿门还关着。二人在两廊游绕,观看了一遍,果然造得齐整。正在赞叹,呀的一声,殿门开了,就有庙祝出来迎接进殿。其时香客未到,烛架尚虚,庙祝放下琉璃灯来,取火点烛,讨文疏替他通陈祷告。二人焚香礼拜已毕,各将几十文钱,酬谢了庙祝,化纸出门。刘有才再要邀宋敦到船,宋敦不肯。当下刘有才将布袱布袋交还宋敦,各各称谢而别。刘有才自往枫桥接客去了。
宋敦看天色尚早,要往娄门趁船回家。刚欲移步,听得墙下呻吟之声。近前看时,却是矮矮一个芦席棚,搭在庙垣之侧,中间卧着个有病的老和尚,恹恹欲死,呼之不应,问之不答。
宋敦心中不忍,停眸而看。旁边一人走来说道:“客人,你只管看他则甚?要便做个好事了去。”宋敦道:“如何做个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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