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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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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是耿埴听得这日杀老白,心上便念激起来,悲道:“今日法场上的白大,明明是老耿的替身。我们做好汉的,为何自己杀人,要别人去偿命?况且那日一时不平之气,手刃妇人是我;今日杀这老白,又是替我。倒因我一个人杀了两个人。今日阳间躲得过,阴间也饶不过。做汉子的人怎么爱惜这颗头颅,做这样缩颈的事?”就赶到法场上来,正值老白押到,两个刽子手按住,只要等时辰到了。周围也都是军兵围住。耿埴就人背后平空一声“屈”叫起来,监斩官叫拿了问时,他道:“小人耿埴,向与董文妻通奸,那日躲在他家见董文极其恩爱,邓氏恣情凌辱,小人忿他不义,将他杀死。刀现藏董文房中床边槛下。小人杀人,小人情愿认罪典刑,小人自应抵命。求老爷释放白大。”监斩官道:“这定是真情了,也须候旨定夺。”将两人一齐监候。本日撤了法场,备述口词,具本申请,正是:
是是非非未易论,笑他延尉号无冤。
饴甘一死偿红粉,肯令无辜泣九原。
此时永乐爷砺精求治,批本道:“白大既无杀人情踪,准与释放;耿埴杀一不义,生一不辜,亦饶死;原问谳狱不详,着革职。钦此。”
此时满京城才知道白大是个老实人,遭了屈官司;邓氏是个不长进淫妇,也该杀的;耿埴是个汉子。若不是他自首,一个白大,莫说人道他强奸杀人,连妻子也信他不过;一个邓氏,莫说丈夫道他贞节,连满京人也信他贞节。只是这耿埴,得蒙圣恩免死,自又未曾娶妻,他道:“只今日我与老白一件事,世上的是非无定,也不过如此了,人生的生死无常,也不过如此了。今日我活得一日,都是圣恩留我一日。为何还向是非生死场中去混帐?”便削了发为僧,把向来攒的家私约有百余金,将一半赠与董文,助他娶亲;一半赠与白大,谢他受累,就在西山出家,法名智果。
其时京里这些风太监,有送他衣服的,助道粮的,起造精舍的。他在西山住了三年,后来道近着京师,受人供养,不是个修行的,转入五台山。粗衣淡食,朝夕念佛,人与他谈些佛法,也能领悟。到八十二岁,忽然别了合寺僧行,趺坐禅林,说偈道:
生平问我修持,一味直肠直肚。
养成无垢灵明,早证西方净土。
言讫,合掌而逝,盖已成正果云。
剑诛无义心何直,金赠恩人利自轻。
放下屠刀成正觉,何须念佛想无生。
………………………………………………

第二十卷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

枝在墙东花在西,自从落地任风吹。
枝无花时还再发,花若离枝难上枝。
这四句乃昔人所作弃妇词。言妇人之随夫,如花之附于枝。枝若无花,逢春再发;花若离枝,不可复合。劝世上妇人,事夫尽道,同甘同苦,从一而终,休得慕富嫌贫,两意三心,自贻后悔。
且说汉朝一个名臣,当初未遇时节,其妻有眼不识泰山,弃之而去,到后来悔之无及。你说那名臣何方人氏?姓甚名谁?那名臣姓朱,名买臣,表字翁子,会稽郡人氏。家贫未遇,夫妻二口,住于陋巷蓬门。每日买臣向山中砍柴,挑至市中,卖钱度日。性好读书,手不释卷,肩上虽挑却柴担,手里兀自擒着书本,朗诵咀嚼,且歌且行。市人听惯了,但闻读书之声,便知买臣挑柴担来了。可怜他是个儒生,都与他买。更兼买臣不争价钱,凭人估值,所以他的柴比别人容易出脱。一般也有轻薄少年及儿童之辈,见他又挑柴,又读书,三五成群,把他嘲笑戏侮,买臣全不为意。
一日,其妻出门汲水,见群儿随着买臣柴担,拍手共笑,深以为耻。买臣卖柴回来,其妻劝道:“你要读书,便休卖柴;
要卖柴,便休读书。许大年纪,不痴不颠,却做出恁般行径,被儿童笑话,岂不羞死!”买臣笑道:“我卖柴以救贫贱,读书以取富贵,各不相妨,由他笑话便了。”其妻笑道:“你若取得富贵时,不去卖柴了。自古及今,那见卖柴的人做了官?
却说这没把鼻的话!”买臣道:“富贵贫贱,各有其时。有人算我八字,到五十岁上,必然发迹。常言‘海水不可斗量’,你休料我。”其妻道:“那算命先生,见你痴颠模样,故意耍笑你,你休听信。到五十岁时,连柴担也挑不动,饿死是有分的,还想做官!除是阎罗王殿上少个判官,等你去做!”
买臣道:“姜太公八十岁尚在渭水钓鱼,遇了周文王,以后车载之,拜为尚父。本朝公孙弘丞相,五十九岁上还在东海牧豕,整整六十岁,方才际遇今上,拜将封侯。我五十岁上发迹,比甘罗虽迟,比那两个还早。你须耐心等去。”其妻道:“你休得攀今吊古。那钓鱼牧豕的,胸中都有才学。你如今读这几句死书,便读到一百岁,只是这个嘴脸,有甚出息,晦气做了你老婆!你被儿童耻笑,连累我也没脸皮!你不听我言抛却书本,我决不跟你终身,各人自去走路,休得两相耽误了。”买臣道:“我今年四十三岁了,再七年,便是五十。
前长后短,你就等耐,也不多时。直恁薄情,舍我而去,后来须要懊悔。”其妻道:“世上少甚挑柴担的汉子?懊悔甚么来?我若再守你七年,连我这骨头不知饿死于何地了!你倒放我出门,做个方便,活了我这条性命!”
买臣见其妻决意要去,留他不住,叹口气道:“罢!罢!
只愿你嫁得丈夫,强似朱买臣的便好!”其妻道:“好歹强似一分儿!”说罢,拜了两拜,欣然出门而去,头也不回。买臣感慨不已,题诗四句于壁上云:
嫁犬逐犬,嫁鸡逐鸡。
妻自弃我,我不弃妻。
买臣到五十岁时,值汉武帝下诏求贤。买臣到西京上书,待诏公车。同邑人严助荐买臣之才。天子知买臣是稽人,必知本土民情利弊,即拜为会稽太守,驰驿赴任。会稽长吏闻新太守将到,大发人夫,修治道路。买臣妻的后夫亦在役中。
其妻蓬头跣足,随伴送饭,见太守前呼后拥而来,从旁窥之,乃故夫朱买臣也。买臣在车中,一眼瞧见,还认得是故妻,遂使人招之,载于后车。到府第中,故妻羞惭无地,叩头谢罪,买臣教请他后夫相见。
不多时,后夫唤到,拜伏于地,不敢仰视。买臣大笑,对其妻道:“似此人未见得强似我朱买臣也。”其妻再三叩谢,自悔有眼无珠,愿降为婢妾,伏事终身。买臣命取水一桶,泼于阶下,向其妻说道:“若泼水可复收,则汝亦可复合。念你少年结发之情,判后园隙地,与汝夫妇耕种自食。”其妻随后夫走出府第,路人都指着说道:“此即新太守夫人也。”于是羞极无颜,到于后园,遂投河而死。有诗为证:
漂母尚知怜饿士,妾妻忍得弃贫儒。
早知复水难收取,悔不当初任读书。
又有一诗,说欺贫重富,世情皆然,不止一买臣之妻也。
诗曰:
尽看成败说高低,谁识蛟龙在污泥?
莫怪妇人无法眼,普天几个负羁妻?
这个故事是妻弃夫的。如今再说一个夫弃妻的。一般是欺贫重富,背义忘恩,后来徒落得个薄幸之名,被人议论。
话说故宋绍兴年间,临安虽然是个建都之地,富庶之乡,其中乞丐的依然不少。那丐户中有个为头的,名曰“团头”,管着众丐。众丐叫化得东西来时,团头要收他日头钱。若是雨雪时,没处叫化,团头却熬些稀粥,养活这伙丐户,破衣破袄,也是团头照管。所以这些丐户,小心低气,服着团头,如奴一般,不敢触犯。那团头现成收些常例钱,一般在众丐户中放债盘利,若不嫖不睹,依然做起大家事来。他靠此为生,一时也不想改业。只是一件:团头的名儿不好,随你挣得有田有地,几代发迹,终是个叫化头儿,比不得平等百姓人家。出外没人恭敬,只好闭着门自屋里做大。虽然如此,若数着良贱二字,只说娼、优、隶、卒四般为贱流,倒数不着那乞丐。看来乞丐只是没钱,身上却无疤瘢。假如春秋时伍子胥逃难,也曾吹箫于吴市中乞食;唐时郑元和做歌郎唱莲花落,后来富贵发达,一床锦被遮盖。这都是叫化中出色的。
可见此辈虽然被人轻贱,倒不比娼、优、隶、卒。
闲话休题。如今且说杭州城中一个团头,姓金,名老大。
祖上到他,做了七代团头了。挣得个完完全全的家事,住的有好房子,种的有好田园,穿的有好衣,吃的有好食,真个廒多积粟,囊有余钱,放债使婢。虽不是顶富,也是数得着的富家了。那金老大有志气,把这团头让与族人多癞子做了,自己现成受用,不与这伙丐户歪缠。然虽如此,里中口顺,还只叫他是团头家,其名不改。金老大年五十余,丧妻无子,止存一女,名唤玉奴。那玉奴生得十分美貌。怎见得?有诗为证:
无瑕堪比玉,有态欲羞花。
只少宫妆扮,分明张丽华。
金老大爱此女如同珍宝,从小教他读书识字。到十五六岁时,诗赋俱通,一写一作,信手而成。更兼女工精巧,亦能调筝弄管,事事伶俐。金老大倚着女儿才貌,立心要将他嫁个士人。论来,就名门旧族中,急切要这一个女子也是少的,可恨生于团头之家,没人相求。若是平常经纪人家,没前程的,金老大又不肯扳他了。因此高低不就,把女儿直捱到一十八岁,尚未许人。
偶然有个邻翁来说:“太平桥下有个书生,姓莫,名稽,年二十岁,一表人才,读书饱学,只为父母双亡,家穷未娶。
近日考中,补上太学生,情愿入赘人家。此人正与令媛相宜,何不招之为婿?”金老大道:“就烦老翁作伐何如?”老翁领命,径到太平桥下,寻那莫秀才,对他说了,“实不相瞒,祖宗曾做个团头的,如今久不做了。只贪他好个女儿,又且家道富足。秀才若不弃嫌,老汉即当玉成其事。”莫稽口虽不语,心下想道:“我今衣食不周,无力婚娶,人可不俯就他家,一举两得?也顾不得耻笑。”乃对邻翁说道:“大伯所言虽妙,但我家贫乏聘,如何是好?”领翁道:“秀才但是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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