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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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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的?”蒯三道:“不上半月。”陆氏又想道:“原来半月之前,丈夫还在庵中。事有可疑!”又问道:“你在何处拾的?”蒯三道:“在东院厢房内,天花板上拾的,也是大雨中淋漏了屋,教我去翻瓦,故此拾得,不敢动问大娘子,为何见了此绦,只管盘问?”陆氏道:“这绦是我大官人的。自从春间出去,一向并无踪迹。今日见了这绦,少不得绦在那里,人在那里。如今就要同你去与尼姑讨人。寻着大官人回来,照依招子上重重谢你。”蒯三听罢,吃了一惊:
“那里说起!却在我身上要人!”便道:“绦便是我拾得,实不知你们大官人事体。”陆氏道:“你在庵中共做几日工作?”蒯三道:“西院共有十来日,至今工钱尚还我不清哩。”陆氏道:
“可曾见我大官人在他庵里么?”蒯三道:“这个不敢说慌,生活便做了这几日,任我们穿房入户,却从不曾见大官人的影儿。”陆氏想道:“若人不在庵中,就有此绦,也难凭据。”左思右算,想了一回,乃道:“这绦在庵中,必定有因。或者藏于别处,也未可知。适才蒯三说庵中还有工钱。我如今赏他一两银子,教他以讨银为名,不时去打探,少不得露出些圭角来,那时着在尼姑身上,自然有个下落。”即唤过蒯三,吩咐如此如此,恁般恁般。“先赏你一两银子。若得了实信,另有重谢。”那匠人先说有一两银子,后边还有重谢,满口应承,任凭差遣。陆氏回到房中,将白银一两付与,蒯三作谢回家。
到了次日,蒯三捱到饭后,慢慢的走到非空庵门口。只见西院的香公坐在门槛上,向着日色脱开衣服捉虱子。蒯三上前叫声香公。那老儿抬起头来,认得是蒯匠,便道:“连日不见。怎么有工夫闲走?院主正要寻你做些小生活,来得凑巧。”蒯匠见说,正合其意,便道:“不知院主正要做甚么?”
香公道:“说便恁般说,连我也不知。同进去问,便晓得。”把衣服束好,一同进来。弯弯曲曲,直到里边净室中。静真坐在那里写经。香公道:“院主,蒯待诏在此。”静真把笔放下道:“刚要着香公来叫你做生活,恰来得正好。”蒯三道:“不知院主要做甚样生活?”静真道:“佛前那张供桌,原是祖传下来的,年深月久,漆都落了。一向要换,没有个施主。前日蒙钱奶奶发心舍下几根木子,今要照依东院一般做张佛嬇。
选着明日是个吉期,便要动手。必得你亲手制造;那样没用副手,一个也成不得的。工钱素性一并罢。”蒯三道,“恁样,明日准来。”口中便说,两只眼四下瞧看。静室内空空的,料没个所在隐藏。即便转身,一路出来,东张西望,想道:“这绦在东院拾的,还该到那边去打探。”走出院门,别了香公,经到东院。
见院门半开半掩,把眼张看,并不见个人儿。轻轻的捱将进去,捏手捏脚逐步步走入。见锁着的空房,便从门缝中张望,并无声息,却走到厨房门首,只听得里边笑声,便立定了脚,把眼向窗中一觑,见两个女童搅做一团玩耍。须臾间,小的跌倒在地,大的便扛起双足,跨上身去,学男人行事,捧着亲嘴。小的便喊。大的道:“孔儿也被人弄大了,还要叫喊!”蒯三正看得得意,忽地一个喷嚏,惊得那两个女童连忙跳起,问道:“那个?”蒯三走近前去,道:“是我。院主可在家么?”口中便说,心内却想着两个举动,忍笑不住,格的笑了一声。女童觉道被他看见,脸都红了道:“蒯待诏,有甚说话?”蒯三道:“没有甚话。要问院主借工钱用用。”女童道:“师父不在家里,改来罢。”蒯三见回了,不好进去,只得覆身出院。两个女童把门关上,口内骂道:“这蛮子好像做贼的,声息不见,已到厨下了。恁样可恶!”蒯三明明听得,未见实迹,不好发作。一路思想:“孔儿被人弄大,这句话虽不甚明白,却也觉得跷蹊。且到明日再来探听。”
至次日早上,带着家伙,径到西院,将木子量划尺寸,运动斧锯裁截,手中虽做家伙,一心察听赫大卿消息。约莫未牌时分,静真走出观看,两下说了一回闲话,忽然抬头见香灯中火灭,便教女童去取火。女童去不多时,将出一个灯火盏儿,放在桌上,便去解绳,放那灯香。不想绳子放得忒松了,那盏灯望下直溜。事有凑巧,物有偶然,香灯刚落下来,恰好静真立在其下,不歪不斜,正打在他的头上。扑的一声,那盏灯碎做两片,这油从头直浇到底。静真心中大怒,也不顾身上油污,赶上前一把揪住女童头发,乱打乱踢,口中骂道:“骚精淫妇娼根,被人入昏了,全不照管,污我一身衣服!”
蒯三撇下手中斧凿,忙来解劝开了。静真怒气未息,一头走,一头骂,往里边更换衣服去了。那女童打的头发散做一背,哀哀而哭。见他进来,口中喃喃的道:“打翻了油便恁般打骂!
你活活弄死了人,该问甚么罪哩?”蒯三听得这话,即忙来问。
正是:
情知语似钩和线,从头钓出是非来。
原来这女童年纪也在当时,初起见赫大卿与静真百般戏弄,心中也欲得尝尝滋味。怎奈静真情性利害,比空照大不相同,极要拈酸吃醋。只为空照是首事之人,姑容了他。汉子到了自己房头,囫囵吃在肚子,还嫌不能,怎肯放些须空隙与人!女童含忍了多时,衔恨在心,今日气怒间,一时把真话说出,不想正凑了蒯三之趣。当下蒯三问道:“他怎么弄死了人?”女童道:“与东房这些淫妇,日夜轮流快活,将一个赫监生断送了。”蒯三道:“如今在那里?”女童道:“东房后园大柏树下埋的不是?”蒯三还要问时,香公走将出来。便大家住口。女童自哭向里边去了。
蒯三思量这话,与昨日东院女童的正是暗合,眼见得这事有九分了。不到晚,只推有事,收拾家伙,一口气跑至赫家,请出陆氏娘子,将上项事一一说知。陆氏见丈夫死了,放声大哭。连夜请亲族中商议停当,就留蒯三在家宿歇。到次早,唤集童仆,共有二十来人,带了锄头铁锹斧头之类,陆氏把孩子教养娘看管,乘坐轿子,蜂涌而来。
那庵离城不过三里地,顷刻就到了。陆氏下了轿子,留一半人在门口把住,其余的担着锄头铁锹,随陆氏进去。蒯三在前引路,径来到东院扣门。那时庵门虽开,尼姑们方才起身。香公听得扣门,出来开,看见有女客,只道是烧香的,进去报与空照知道。那蒯三认得里面路径,引着众人,一直望里边径闯,劈面遇着空照。空照见蒯三引着女客,便道:
“原来是蒯待诏的宅眷。”上前相迎。蒯三、陆氏也不答应,将他挤在半边。众人一溜烟向园中去了。空照见势头勇猛,不知有甚缘故,随脚也赶到园中。见众人不到别处,行至大柏树下,运起锄头铁耙,四下乱撬。空照知事已发觉,惊得面如土色。连忙覆身进来,对着女童道:“不好了!赫郎事发了!
快些随我来逃命!”两个女童都也吓得目睁口呆,跟着空照罄身而走。方到佛堂前,香公来报说:“庵门口不知为甚,许多人守在,不容我出去。”空照连声叫:“苦也!且往西院去再处。”四人飞到西院,敲开院门,吩咐香公闭上。“倘有人来扣,且勿要开。”赶到里边,那里静真还未起身,门上闭着。
空照一片声乱打。静真听得空照声音,急忙起来,穿着衣服,走出问道:“师弟为甚这般忙乱?”空照道:“赫郎事体,不知那个漏了消息,蒯木匠这天杀,同了许多人径赶进后园,如今在那里发掘了。我欲要逃走,香公说门前已有人把守,出去不得。特来与你商议。”静真听说,吃这一惊,却也不小!
说道:“蒯匠昨日也在这里做生活,如何今日便引人来?却又知处恁般详细。必定是我庵中有人走漏消息,这奴狗方才去报新闻。不然,何由晓得我们的隐事。”那女童在旁闻得,懊悔昨日失言,好生惊惶,东院女童道:“蒯匠有心,想非一日了。前日便悄悄直到我家厨下来听消耗,被我们发作出门。但不知那个泄漏的?”空照道:“这事且慢理论。只是如今却怎么处?”静真道:“更无别法,只有一个走字。”空照道:“门前有人把守。”静真道:“且看后门。”先教香公打探,回说并无一人。空照大喜,一面教香公把外边门户一路关锁,自己到房中取了些银两,其余尽皆弃下。连香公共是七人,一齐出了后门,也把锁儿锁了。空照道:“如今走在那里去躲好?”
静真道:“大路上走,必然被人遇见,须从僻路而去。往极东庵暂避。此处人烟稀少,无人知觉,了缘与你我情分又好,料不推辞。待事平定,再作区处。”空照连声道是,不管地上高低,望着小径,落荒而走,投极乐庵躲避,不在话下。
且说陆氏同蒯三众人,在柏树下一齐着力,锄开面上土泥,露出石灰,都道是了。那石灰经了水,并作一块,急切不能得碎。弄了大一回,方才看见材盖。陆氏便放声啼哭。众人用铁锹垦去两边石灰,那材盖却不能开。外边把门的等得心焦,都奔进来观看。正见弄得不了不当,一齐上前相帮,掘将下去,把棺木弄清,提起斧头,砍开棺盖。打开看时,不是男子,却是一个尼姑。众人见了,都慌做一堆。也不去细认,俱面面相觑,急把材盖掩好。
说话的,我且问你:赫大卿死未周年,虽然没有头发,夫妻之间,难道就认不出了?看官有所不知。那赫大卿初出门时,红红白白,是个俊俏子弟,在庵中得了怯症,久卧床褥,死时只剩得一把枯骨。就是引镜自照,也认不出当初本身了。
况且骤然见了个光头,怎的不认做尼姑?当下陆氏倒埋怨蒯三起来,道:“特地教你探听,怎么不问个的确,却来虚报?
如今弄这把戏,如何是好?”蒯三道:“昨天小尼明明说的,如何是虚报?”众人道:“见今是个尼姑了,还强辩到那里去!”
蒯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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