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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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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偷瓜吃,误打死了,埋在地下的事,从实说了。县令道:“怪道这瓜瓤内的多是血水,原来是这个人冤气所结,他一时屈死,膏液未散,滋长这一根根苗来。天教我衙中人渴病,拣选大瓜,得露出这一场人命。乞丐虽贱,生命则同。总是偷窃,不该死罪!也要抵偿。”
把老圃问成殴死人命绞罪,后来死于狱中。可见人命至重,一个乞丐死了,又没人知见的,埋在地下已是一年,又如此结出异样大瓜来弄一个明白,正是天理照彰的所在。而今还有一个因这一件事,露出那一件事来,两件不明不白的官司,一时显露,说着也古怪,有诗为证:
从来见说没头事,此事没头真莫猜。
乃至有时该发露,一头弄出两头来。
话说国朝成化年间,直隶徽州府,有一个富人姓程。他那里土俗,但是有赀货的,就呼为朝奉。盖宋时有朝奉大夫,就像称呼富人为员外一般,总是尊他。这个程朝奉拥着巨万家私,所谓饱暖生淫欲,心里只喜欢的是女色,见人家妇女生得有些姿容的,就千方百计,必要弄他到手才住,随你费下几多东西,他多不吝。只是以成事为主,所以花费的也不少,上手的也不计其数。自古道:“天道祸淫。”才是这样贪淫不歇,便有稀奇的事体做出来,直教你破家辱身,急忙分辨得来,已吃过大亏了,这是后话。
且说徽州府严子街边有一个卖酒的,姓李叫做李方哥。有妻陈氏,生得十分娇媚,丰采动人。程朝奉动了火,终日将买酒为由,甜言软语哄动他夫妻二人。虽是缠得热分了,那陈氏也自正正气气,一时也勾搭不上。程朝奉道:“天下的事,惟有利动人心,这家子是贫难之人,我拼舍着一主财,怕不上我的钩?私下钻求,不如明买。”一日对李方哥道:“你一年卖酒得利多少?”李方哥道:“靠朝奉福阴,借此度得夫妻两口,便是好了。”程朝奉道:“有得赢余么?”李方哥道:
“若有得一两二两赢余,便也留着些做个根本,而今只好绷绷拽拽,朝升暮合过去,那得赢余?”程朝奉道:“假如有个人帮你十两五两银子,做本钱,你心下何如?”李方哥道:“小人若有得十两五两银子,便多做些好酒起来,开个兴头的糟坊,一年之间,度了口,还有得多。只是没寻那许多东西,就是有人肯借,欠下了债要赔利钱,不如守此小本经纪罢了。”
朝奉道:“我看你做人也好,假如你有一点好心到我,我便与你二三十两,也不打紧。”李方哥道:“二三十两是朝奉的毫毛,小人得了却一生一世受用不尽了,只是朝奉怎么肯?”朝奉道:“肯倒肯,只要你好心。”李方哥道:“教小人怎么样的?
才是好心。”朝奉笑道:“我喜欢你家里一件物事,是不费你本钱的,我借来用用,仍旧还你。若肯时我即时与你三十两。”
李方哥道:“我家里那里有朝奉用得着的东西?况且用过就还,有什么不奉承了朝奉?却要朝奉许多银子。”朝奉笑道:“只怕你不肯,你肯了,又怕你妻子不舍得。你且两个去商量一商量,我明日将了银子来与你,现成讲兑。今日空口白话,未好就明说出来。”笑着去了,李方哥晚上把这些话与陈氏说道:
“不知是要我家什么物件?”陈氏想一想道:“你听他油嘴,若是别件动用物事,又说道借用就还的,随你奢遮宝贝也用不得许多贯钱,必是痴心想到我身上来讨便宜的说话了。你男子汉放些主意出来,不要被他腾倒。”李方哥笑道:“那有此话!”隔了一日,程朝奉果然拿了一包银子来,对李方哥道:
“银子已现有在此,打点送你的了。只看你每意思如何?”朝奉当面打开包来,白灿灿的一大包。李方哥见了好不眼热道:
“朝奉明说是要怎么?小人好如命奉承。”朝奉道:“你是个晓事人,定要人说个了话,你自想家里是甚东西?是我用得着的,又这般值钱,就是了。”李方哥道:“教小人没想处,除了小人夫妻两口身子外,要值上十两银子的家伙,一件也不会有。”朝奉笑道:“正是身上的,那个说是身子外边的?”李方哥通红了脸道:“朝奉没正经!怎如此取笑!”朝奉道:“我不取笑,现钱买现货,愿者成交。若不肯时,也只索罢了,我怎好强得你!”说罢,打点袖起银子了。自古道:
清酒红人面,黄金黑世心。
李方哥见程朝奉要收拾起银子,便呆着眼不开口,尽有些沉吟不舍之意。程朝奉早已瞧科,就中取着三两多重一锭银子,塞在李方哥袖子里道:“且拿着这锭去做样,一样十锭就是了。你自家两个计较去。”李方哥半推半就的接了。程朝奉正是会家不忙,见接了银子,晓得有了机关,说道:“我去去再来讨回音。”李方哥进到内房与妻陈氏说道:“果然你昨日猜得不差,原来真是此意。被我抡白了一顿,他没意思,把这锭银子作为陪礼,我拿将来了。”陈氏道:“你不拿他的便好,拿了他的,已似有肯意了。他如何肯歇这一条心?”李方哥道:“我一时没主意,拿了他,临去时,就说像得我意,十锭也不难。我想我与你在此苦挣一年,挣不出几两银子来。他的意思,倒肯在你身上舍主大钱。我每不如将计就计哄他,与了他些甜头,便起他一主大银子,也不难了。也强如一盏半盏的与别人论价钱。”李方哥说罢,就将出这锭银子放在桌上。
陈氏拿到手来看一看道:“你男子汉见了这个东西,就舍得老婆养汉子。”李方哥道:“不是舍得,难得财主家倒了运来想我们,我们拼忍着一时羞耻,一生受用不尽了。而今总是混帐的世界,我们又不是什么阀阅人家,就守着清白,也没人来替你造牌坊,落得和同了些。”陈氏道:“是倒也是,羞人答答的,怎好兜他?”李方哥道:“总是做他的本钱不着,我而今办着一个东道在房里,请他晚间来吃酒,我自到外边那里去避一避。等他来时,只说我偶然出外就来的,先做主人陪他饮酒,中间他自然撩拨你,你看着机会,就与他成了事。
等得我来时,事已过了,可不是不知不觉的,落得赚了他一主银子。”陈氏道:“只是有些害羞,使不得。”李方哥道:
“程朝奉也是一向熟的,有什么羞?你只是做主人陪他吃酒,又不是要你先去兜他,只看他这么样来,才回答他就是。也没什么羞处。”陈氏见说,算来也不打紧的,当下应承了。
李方哥一面办治了东道,走去邀请程朝奉说道:“承朝奉不弃,晚间整酒在小房中,特请朝奉一叙。朝奉就来则个。”
朝奉见说,喜之不胜道:“果然利动人心,他已商量得情愿了。
今晚请我,必然就成事。”巴不得天晚前来赴约。从来好事多磨,程朝奉意气洋洋走出街来,只见一般儿朝奉姓汪的,拉着他水口去看什么新来的表子王大舍,一把拉了就走。程朝奉推说没工夫得去,他说:“有什么贵干?”程朝奉心忙里,一时造不出来。汪朝奉见他没得说,便道:“原没事干,怎如此推故扫兴?”不管三七二十一,同了两三个少年子弟,一推一推的,牵的去了。到了那里,汪朝奉看得中意,就秤银子办起东道来,在那里入马。程朝奉心上有事,被带住了身子,好不耐烦。三杯两盏,逃了席就走,已有二更天气。此时李方哥已此寻个事由,避在朋友家里了,没人再来相邀的。程朝奉径自急急忙忙走到李家店中,见店门不关,心下意会了。进了店,就把门拴着。那店中房子苦不深遂,抬眼望见房中灯烛明亮,酒肴罗列,悄无人声。走进看时,不见一个人影,忙把桌上火移来一照,大叫一声:“不好了!”正是:
分开八块顶阳骨,倾下一桶雪水来。
程朝奉看时,只见满地多是鲜血,一个没头的妇人,淌在血泊里,不知是什么事由?惊得牙齿捉对儿厮打,抽身出外,开门便走。到了家里,只是打颤,蹲踮不定,心头丕丕的跳,晓得是非要惹到身上,一味惶惑不提。
且说李方哥在朋友家里挨过了更深,料道朝奉与妻子事体已完,从容到家,还好趁吃杯儿酒,一步步踱将回来。只见店门口开着,心里道:“那朝奉好不精细,私下做事,门也不掩掩着。”
走到房里,不见什么朝奉,只有个没头的尸着,淌在地下。看看身上衣服,正是妻子。惊得乱跳道:“怎的起?怎的起?”一头哭,一头想道:“我妻子已是肯的,有什么言语冲撞了他?便把来杀了。须与他讨命去!”连忙把家里收拾干净了,锁上了门,往奔到程朝奉家敲门。朝奉不知好歹,听得是李方哥声音,正要问他们端的,慌忙开出门来。李方哥一把扭住道:“你干得好事!为何把我妻子杀了?”程朝奉道:
“我到你家,并不见一人,只见你妻子已杀倒在地。怎说是我杀了?”李方哥道:“不是你,是谁?”程朝奉道:“我心里爱你的妻子,若是见了,奉承还恐不及,舍得杀他!你须访个备细,不要冤我!”李方哥道:“好端端两口住在家里,是你来起这些根由,而今却把我妻子杀了,还推得那个!和你见官去,好好还我一个人来。”两下你争我嚷,天已大明。结扭了,一直到府里来叫屈。府里见是人命事,准了状发与三府王通判审问这件事。王通判带了原被两人,先到李家店中相验死首。相得是个妇人,身体被人用刀杀死的,现无头颅。通判着落地方把尸盛了,带原被告到衙门来。先问李方哥的口词。李方哥道:“小人李方哥,妻陈氏,是开酒店度日的。是这程某看上了小人妻子,乘小人不在,以买酒为由来强奸他。
想是小人妻子不肯,他就杀死了。”通判问:“程某如何说?”
程朝奉道:“李方哥夫妻卖酒,小人是他的熟主顾。李方哥昨日来请小人去吃酒,小人因有事去得迟了些。到他家里,不见李方哥,只见他妻子不知被何人杀死在房,小人慌忙走了家来,与小人并无相干。”通判道:“他说你以买酒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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