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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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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还是小事。当初义父以我二人为子时,指望子孙绍他宗祀,世守此坟。今若不娶,必然湮绝,岂不负其初念,何颜见之泉下?”再三陈说,刘方只把言支吾,终不肯应承。刘奇见兄弟不允,自己又不好独娶。
一日,偶然到一相厚朋友钦大郎家去探望,两个偶然及姻事,刘奇乃把刘方不肯之事,细细相告,又道:“不知舍弟是甚主意?”钦大郎笑道:“此事浅而易见。他与兄共创家业,况他是先到,兄是后来,不忿得兄先娶,故此假意推托。”刘奇道:“舍弟乃仁义端直之士,决无此意。”钦大郎道:“令弟少年英俊,岂不晓得夫妇之乐,恁般推阻?兄若不信,且教个人私下去见他,先与之为媒,包你一说是。”刘奇被人言成惑,将信将疑,作别而回。恰好路上遇见两个媒婆,正要到刘奇家说亲,所说的是本镇开䌷缎店崔三朝奉家。叙起年庚,正与刘方相合,刘奇道:“这门亲,正对我家二官人了。只是他有些古怪,人面前就害羞,你只悄地去对他说。若说得成时,自当厚酬。我且不归去,坐在巷口油店里,等你回话。”
两个媒婆,应声而去。不一时,回复刘奇道:“二官人果是古怪,老媳妇恁般撺掇,只是不允,再说时,他喉急起来,好教媳妇们老大没趣。”刘奇才信刘方不肯,是个真心,但不知什么意故。
一日,见梁上燕儿营巢,刘奇遂题一词于壁上,以探刘方之意。词云:
营巢燕,双双雄,朝暮衔泥辛苦同。若不寻雌继壳卵,巢成毕竟巢还空。
刘方看见,笑诵数次,亦援笔和一首于后。词曰:
营巢燕,双双飞,天设雌雄事久期。雌兮得雄愿已足,雄兮将雌胡不知?
刘奇见了此词,大惊道:“据这词中之意,吾弟乃是个女子了。怪道他恁般娇弱,语音纤丽,夜间睡卧,不脱内衣,连袜子也不肯去,酷暑中还穿着两层衣服。原来他却学木兰所为。”虽然如此,也还疑惑,不敢去轻易发言。又到钦大郎家中,将词念与他听。钦大郎道:“这词意明白,令弟确然不是男子了。但与兄数年同榻,难道看他不出?”刘奇叙他向来并未曾脱衣之事。钦大郎道:“恁般一发是了。如今兄当以实问之,看他如何回答?”刘奇道:“我与他恩义甚重,情如同胞,安忍启口?”钦大郎道:“他若果是个女子,与兄成配,恩义两全,有何不可。”谈论已久,钦大郎将出酒肴款待。两个对酌,竟不觉至晚。
刘奇回至家时,已是黄昏时候。刘方迎着,见他已醉,扶进房中,问道:“兄从何处饮酒,这时方归?”刘奇答道:“偶在钦兄家小饮,不觉话长坐久。”口中虽说,细细把他详视。
当初无心时,全然不觉是女,此时已是有心辨他真假,越看越像个女子了。刘奇虽无邪念,心上却要见个明白,又不好直言,乃道:“今日见贤弟所知燕子词甚佳,非愚兄所能及。
但不知贤弟可能再和一首否?”刘方笑而不答,取过纸笔来,一挥就成。词曰:
营巢燕,声声叫,莫使青年空岁月。可怜和氏壁无瑕,何事楚君终不纳?
刘奇接来看了,便道:“原来贤弟果是女子!”刘方闻言,羞得满脸通红,未及答言。刘奇又道:“你我情同骨肉,何必避讳。但不识贤弟昔年因甚如此妆束?”刘方道:“妾初因母丧,随父还乡,恐途中不便,故为男扮。后因父殁,尚埋浅土,未得与母同葬,妾故不敢改形,欲求一安身之地,以厝先灵。幸得义父遗此产业,父母骸骨,得以归土。妾是时意欲说明,因思家事尚微,恐兄独力难成,故复迟迟。今见兄屡劝妾婚姻,故不得不自明耳。”刘奇道:“原来贤弟用此一段苦心,成全大事。况我与你同榻数年,不露一毫圭角,真乃节孝兼全,女中丈夫,可敬可羡!但弟词中已有俯就之意,我亦决无他娶之理。萍水相逢,周旋数载,昔为弟兄,今为夫妇,此岂人谋,实繇天合,倘蒙一诺,便订百年。不知贤弟意下如何?”刘方道:“此事妾亦筹之熟矣。三宗坟墓,俱在于此,妾若适他人,父母三尺之土,朝夕不便省视。况义父义母,看待你我犹如亲生,弃此而去,亦难恝然。兄若不弃陋质,使妾得侍箕帚,供奉三姓香火,妾之愿也。但无媒私合,于礼有亏,惟兄裁酌而行,免受旁人谈议,则全美矣。”
刘奇道:“贤弟高见,即当处分。”是晚,两人便分房而卧。
次早,刘奇与钦大郎说了,请他大娘为媒,与刘方说合。
刘方已自换了女装。刘奇备办衣饰,择了吉日,先往三个坟墓上祭告过了,然后花烛成亲,大排筵宴,广请邻里。那时哄动了河西务一镇,无不称为异事,赞叹刘家一门孝义贞烈。
刘奇成亲之后,夫妇相敬如宾,挣起大大家事,生下五男二女。至今子孙蕃盛,遂为巨族,人皆称为“刘方三义村”云。
有诗为证:
无情骨肉成吴越,有义天涯作至亲。
三义村中传美誉,河西千载想奇人。
………………………………………………

第二十九卷 吹凤箫女诱东墙

楚山修竹如云,异材秀出千林表。龙须半剪,凤膺微涨,玉肌匀绕。木落淮南,雨晴云梦,月明风袅。自中郎不见,桓伊去后,知辜负,秋多少?闻道岭南太守,后堂深,绿珠娇小。绮窗学弄,《梁州》初遍,《霓裳》未了。嚼徵含宫,泛商流羽,一声云杪。为使君洗尽,蛮风瘴雨,作《霜天晓》。
这一只词儿调寄《水龙吟》,是苏东坡先生咏笛之作。昔轩辕黄帝使伶伦伐竹于昆溪,作笛吹之,似凤鸣,因谓之“凤箫”。又因秦弄玉吹箫引得凤凰来,遂取此名。这一尺四寸之中,可通天地鬼神。话说唐时有个贾客吕筠卿性好吹笛,出入携带,夜静月明之际,便取出随身的这管笛吹将起来,真有穿云裂石之声,颇自得意。曾于仲春夜泊舟于君山之侧,时水天一色,星斗交辉,吕筠卿三杯两盏,饮酒舒杯,吹笛数曲。忽然一老父须眉皓白,神骨清奇,从水上荡一小舟而来,傍在吕筠卿船侧,就于杯中取出三管笛来,一管大如合拱,一管就如常人所吹之笛,一管绝小,如细笔管。吕筠卿吃惊道:
“怎生有如此大笛,父老幸吹一曲以教小子!”老父道:“笛有三样,各自不同:第一管大者,是诸天所奏之乐,非人间所可吹之器;次者对洞府诸仙合乐而吹;其小者是老夫与朋友互奏之曲。试为郎君一吹,不知可终得一曲否?”道罢,便取这一小管吹将起来,方才上口吹得三声,湖上风动,波涛汹涌,鱼龙喷跳;五声六声,君山上鸟兽叫噪,月色昏暗,阴云陡起;七声八声,湖水掀天揭地,龙王、水卒、虾兵、鬼怪如风涌到船边,那船便要翻将转来。满船中人惊得心胆都碎,大叫:“莫吹,莫吹!”一阵黑风过处,面前早已不见了老父并小舟,人人惊异,顷刻间仍旧天清月白,不知是何等神鬼。自此吕筠卿出外再不敢吹笛。正是:
弄玉吹箫引凤凰,筠卿吹箫引鬼怪。
再说一个吹箫引得仙女来的故事。是我朝弘治年间的人,姓徐名鏊字朝楫,长洲人,家住东城下,虽不读书,却也有些士君子气。丰姿俊秀,最善音律。年方十九,未有妻房。母舅张镇是个富户,开个解库,无人料理,却教徐鏊照管,就住在堂东小厢房中。七夕月明如昼,徐鏊吹箫适意,直吹到二鼓方才就寝。还未睡熟,忽然异香酷烈,厢房二扇门齐齐自开,有一只大犬突然走将进来,项缀金铃,绕室中巡行一遍而走。徐鏊甚以为怪。又闻得庭中有人窃窃私语,正疑心是盗贼之辈,倏见许多女郎,都手执梅花灯沿阶而上。徐鏊一一看得明白,共分两行,六人,末后走进一个美人来,年可十八九,非常艳丽,瑶冠凤凰,文犀带,着方锦纱袍,袖广二尺,就像世上图画宫妆之状,面貌玉色,与月一般争光彩,真天神也。余外女郎服饰略同,形制微小,那美貌也不是等闲之辈。进得门,各女郎都把笼中红烛插放银台之上,一室如同白昼。室中原是小的一间屋,到此时倍觉宽大。徐鏊甚是慌张,一句也做声不得。美人徐步就榻前伸手入于衾中,抚摩徐鏊殆遍,良久转身走出,不交一言。众女郎簇拥而去,香烛一时都灭,仍旧是小小屋宇。徐鏊精神恍惚,老大疑惑,如何有此怪异之事。过得三日,月色愈明,徐鏊净寝,又觉香气非常,暗暗道:“莫不是前日美人又来乎?”顷刻间众女郎又簇拥美人而来。室中罗列酒肴,其桌椅之类,又不见有人搬移,种种毕备。美人南面而坐,使女郎来唤徐鏊。徐鏊暗暗地道:“就是妖怪,毕竟躲他不过,落得亲近他,看他怎么。”遂整衣冠上前作揖,美人还礼,使坐右首。女郎唤徐鏊捧玉杯进酒,酒味香美,肴膳精洁,竟不知是何物。美人方才轻开檀口道:“妾非花月之妖,卿莫惊疑!与卿有宿缘,应得谐合,虽不能大有所补益,亦能令卿资用无乏。珍馐百味,锦绣缯素,凡世间可欲之物,卿要即不难致,但忧卿福薄耳。”
又亲自酌酒以劝徐鏊,促坐欢笑,言词婉媚,口体芳香。徐鏊不能吐一言,但一味吃酒食而已。美人道:“昨听得箫声,知卿兴至非浅,妾亦薄晓丝竹,愿一闻之。”遂教女郎取箫递与徐鏊。徐鏊吹一曲,美人也吹一曲,音调清彻,高过徐鏊。
夜深酒阑,众女郎铺裀褥于榻上,报道:“夜深矣,请夫人睡罢。”美人低首微笑,良久乃相携登榻。帐幔衾褥,穷极华丽,不是徐鏊向时所眠之榻。美人解衣,独着红绡裹肚一事,相与就枕。交会之际,宛然处女,宛转于衾褥之间,大是难胜。
徐鏊此时情志飞荡,居然神仙矣,然究竟不能一言。天色将明,美人先起揭帐,侍女十余人奉汤水梳妆。梳妆已完,美人将别,对徐鏊道:“数百年前结下之缘,实非容易。自今以后,夜夜欢好无间。卿若举一念,妾身即来,但忧卿此心容易翻覆。妾与君相处,断不欲与世间凡夫俗子得知。切须秘密,勿与他人说可也!”言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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