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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白雀神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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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宏里除了瀛棘王外,尚且有长孙、国、白几氏的那颜和长老在,他们听了这消息都是一惊。这种关头,谁不知道粮食就是人命啊。营中粮草,如今都是由舞裳妃会同贺拔离计算调拨给各氏,贺拔离老成稳重,向来公正严明,毫无偏袒,谁也没料到会有人公然抢他营的口粮。
  瀛棘王一皱眉头,喝道:“胡说,那几车粮食是我命人送到昆天王那里去的。你快退下。”
  贺拔原却拧着不肯走,他性子倔强,继续站在那里说:“大君说的话不对,这车粮食是我们万骑营刚分到的,公子寿带人强抢,非但出言不逊,血口污人,说是我贺拔和舞裳妃调拨不公,还打伤了我们的人。这事我营下的士兵都可作证。”
  瀛棘王大怒,暴雷般喝道:“贺拔原,凭你也敢毁谤亲贵,是何心也?快给我拖出去砍了!”他环顾左右,却只有那位年老的护卫站在他身后。他喊叫了三声以后,老护卫才跌跌撞撞地应了一声拔出刀来。他老得似乎腿脚也不利索了,慢吞吞地走过去,扶住贺拔原的肩膀将他往外推。
  我母亲舞裳妃已然闻讯赶到,她连忙上前说:“大君息怒。不管怎么说,贺拔原也还是个孩子呢,他不懂道理,拿回他本部去让贺拔氏的大人们管教就是了。”
  瀛棘王怒瞪了贺拔原一眼:“那就给我乱棍打出去。大臣们议事,岂有他插嘴的份!”
  贺拔原被老护卫推了出去,舞裳妃也跟了出去,她喊住垂头丧气的少年,道:“贺拔,你可知道瀛棘王为什么如此对你么?”
  贺拔原低着头说:“我知道,瀛棘王当我是自己人,才打我出来。”
  舞裳妃轻笑一声,抚着他的肩膀道:“你知道就好。我们瀛棘部现在是小部落了,再不能分裂啦。那几车粮食,我会想法给你们补上,这事可不能再提了。你去好好办事吧,谁对谁错,瀛棘王心里自有一本帐呢。”
  贺拔原应了声“是”,低头打了个千,匆匆便走,忽地又转过身来对舞裳妃道:“瀛棘王便杀我,我也要说:昆天王势必要反,望大君早做准备。”
  昆天王是我叔父,他十年来野心勃勃要登上昭德殿的椅子,十年来如抽丝剥茧般慢慢抽去我父亲前山王控制下的大军,他已经快要成功了,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青阳闪电一击,让他刚刚纳入掌中尚未温热的瀛棘大军土崩瓦解。青阳纵兵入白梨城后,他只能急忙甩手扔下这一片烂摊子,眼睁睁看着我父亲登上了那个他朝思暮想了三千六百日的楠木大椅。
  他的两个儿子瀛台寿和瀛台青本是对愣头青,尚在白梨城时,他们就仗着权焰熏天的父亲,在城里横冲直撞,称霸一方。愤虢侯瀛台白有一次把他们俩狠狠打了一顿,令哥儿俩终身难忘,登时收敛了不少。这哥俩岁数都已过了十五,却靠重金贿赂青阳人而留了下来。此刻既然命里克星愤虢侯远在殇州,也许已经死在了夸父手里,他们俩也就又开始闹腾了。虽然昆天王夺取王位功亏一篑,势力没落,但背后毕竟盘根错节,深入各氏的亲贵大臣之中,令手上空空的瀛棘王也不得不小心从事。
  白茅风持续了三个月,饥荒的威胁如天上驱之不去的秃鹫,始终在寻找时机猛扑下来。在最难捱的日子里,铁勒延陀派了一名伴当,骑了匹硕大的灰狼到我们的营地里送信。他在信中说蛮舞部已经依附了青阳,蛮舞部全族被迁至墨弦河之南,距阴羽原有九百四十里,虽然穷辟,倒是仍属蛮舞原边缘,此刻情形尚可。瀛棘、蛮舞素来是姻亲部族,瀛棘人看不起蛮舞人,觉得他们的国君胆小如鼠,不像个汉子。没成想,如今胆小的首领保全了族人,胆大的却丢了家园。
  我父亲瀛棘王将舞裳妃叫来,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她:“你觉得如何?”
  “大君的意思是去求他们吗?我们富贵之时,这些部落自然趋之若鹜;此刻形势不由人,他们对我们只恐躲避不及,这是人之常理啊。”
  “若能要到食物,秋天之后,我三倍还他,蛮舞何辛必定会答应的。”
  “以什么为抵呢?”舞裳妃问。
  “蛮舞何辛再贪婪,还能害了亲外孙不成?”瀛棘王直言不讳地说。
  舞裳妃一愣,早已明白了瀛棘王心意。她叫楚叶把我抱来,从出生那一刻起,她就几乎没有时间和我在一起,也几乎没有抱过我。当她垂下头来的时候,我看到她脸上那些白亮亮的东西。我听到大海中盐凝结出的声音,然后一些水珠滴到我脸上,果然是咸的。她的温情来得太迟了,而我已经习惯了和楚叶呆在一起,所以我没有理她,自管自地打了个呵欠,然后把拇指塞进嘴里。
  “别担心,我让贺拔蔑老陪他一起去。不用等到龙牙河再次落雪,长乐侯就回来了。”
  我皱着眉头看了看这个男人,在一冬的闲置中,他的肌肉松弛了。他把整个部族拖回蛮荒的努力还没有完成,自己就变得有些粗疏起来。他的自信不知从何而来。这副形象作为我对瀛台檀灭的所有记忆,就此烙在了我的脑海里。因为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贺拔蔑老就他身边那位总也睡不醒的老护卫,他在睡梦中听到了瀛棘王喊他的名字,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站了起来。他的两条胳膊又长又瘦,右手上套着一只破旧的鹿皮手套,一直包裹到手肘之上。舞裳妃要求说:“路远难行,贺拔蔑老又太老了,还是多叫几个人吧。”
  瀛棘王点了点头:“赤蛮如今是我帐下最出色的武士了,就让他也陪长乐去吧。”
  赤蛮听到传唤进了卡宏,他笑嘻嘻地对舞裳妃说:“妃子放心,回来时我当面向你交差,谁要是动了小王子一根指头,我赤蛮就在你眼前引刀自刭。”舞裳妃还要再求,瀛棘王微微一笑,往马鞍上一靠:“不行啦,不行啦。我部中人手紧缺,这已经是近倾国之兵了。”
  “还得有个信使,”舞裳妃沉吟着说,“这人得有点身份地位,说话才有分量。”
  大合萨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阳光被他那庞大的身躯挡了一下。我闻到了他藏在身上的许多花草的香气。此刻他那胖大的身躯已经被掏空了,黄色的锦罗氅袍穿在他身上,就如同套在一个高大的晃晃荡荡的衣架上。“我去。”他说。
  瀛棘王看了看自告奋勇的大合萨那光光的头颅,他那肥厚的脸上还带着谦恭的笑,但他眼睛里的光不再躲躲闪闪。大合萨在族里曾经有无上的权威,他的言论代表着神的意旨,那是不容怀疑的话。萨满教毕竟是蛮族人信仰的唯一。十七年前大合萨也里牙火者扶助瀛棘灵符登上王位时,就连瀛台灵符也要允许他的灰马行到王庭之前。只有在西凉关惨败之后,他的权势才一下子跌落到了冰点。他不能解释那些前后矛盾的神谕,“它们是有意思的,但是我不能肯定是什么。”他斜着眼睛一面偷看我的父亲一面说,捧着神圣的经书《石鼓书》的时候,他双手战抖不止。做为一名合萨,如果开始怀疑自己,又怎么让别人相信他呢?
  此刻瀛棘王明白了这是大合萨重返瀛棘部政权中心的努力,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他都将自己的命运和我——这个不满周岁的小孩的命运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瀛棘王哈哈大笑:“好啊。大合萨这么看重我的这个儿子吗?有我瀛棘的大合萨出马,足够分量了。我写封信给你,你带给我的岳父蛮舞何辛吧。”
  他从左到右扫视面前站着的这几位人,微笑着说:“我的大合萨,我的护卫统领,我的大军统领,我的嫡幼子,如此大动干戈的使团,蛮舞王该当满足了吧?”
  我们动身的那一日朔风劲吹。出发的队伍只有五人六马,我坐在楚叶的怀里,空出的两匹马拉的是食物和帐篷。这样一支单薄的队伍留下的马蹄印子很快就被风雪给盖住了。他们是为了整个部族的生存希望而去的,背负着这么多人期盼的目光,让他们脚步轻快;这一去前途艰险,也许再也回不到八百里的阴羽原来,这种忧惧又让他们脚步沉重。只有我没有那么多的想头。粼粼冰封的龙牙河被甩在了我们后头。我们翻过了大望山,折向西南行走。道路夹杂在高耸的彤云山和嶙峋的虎皮峪之间,被厚厚的大雪覆盖着。风如锋利的利刃切割着身体,而冷则如阴湿的雾慢慢侵蚀骨髓。虽然每个人都围着厚厚的皮裘,但骑马者的两条腿被冻得如断掉一般没有知觉,抑制不住的瞌睡袭击着他们,而在马上睡着就意味着永远不会醒来。
  大合萨颂念着离奇的咒语,在漫天的风雪中给我们指路。虽然他也没有走过这条路,但他说通过颂唱和观测天象,冥冥自然会指引我们走上正确的道路。赤蛮说老头子在胡扯,厚厚的彤云直压到眉梢上了,哪还能看到天象。大合萨搭拉着眼皮,也不生气,他嘿嘿地笑着说,星星是看不到了,但它们实际上还在那儿,若只是靠它们辨辨方向那就容易得很,还需要用观天镜把它们映射下来不成?每个合萨,心里头都该有面镜子啊。赤蛮依旧不相信他的话,但我们确实没有走过一步冤枉路。
  大合萨还把一捆金桂子花塞在我们每一个人的怀里。浓烈的药香从衣襟里冲出,我们就不再在摇晃的马背上瞌睡了。
  山道嶙峋难行,积满了雪后各处看上去都几乎一模一样,大合萨却突然摇着鞭子指着一个地方说,这里就是鹧鸪梁呀,我们瀛棘的阎浮提王当年就是在这儿中了逊王的伏,负了重伤。瀛棘那些将士的尸骨,只怕还堆积在这些冰雪的下面呢。
  我看到他们的脸上都露出惨然的表情,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们跨过了一条冰冻的白色大河流,在夏天它的河水里带着一线线的黑丝,因为接纳了龙牙河的富含黑草花粉的黑色河水,它们向西汇集入一条更大的河流墨弦河,然后向南猛拐,注入北陆最重要的河流之一雪嵩河中,它一路穿过蛮舞原、青茸原,汇集成八百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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