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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看了眼天际;“时辰已到;行刑吧。”
“是。”
雪愈下愈大;天地间顷刻已是全白。旸谷被绑在冰柱上;衣衫破碎的地方肌肤裸丨露在外;倒也不觉得寒冷;大概是有比这雪寒还要冷的地方吧。
他抬头;缓缓吐出一口白雾;迷蒙散开;夹着血腥气。
“师姐。六儿。你是不是不会来了?”他说;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你讨厌我了;对不对?”
“我那样做;让你讨厌我了。”
“师姐……”
“不会回来了……”
我终究;还是失去你了吗?
我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旸谷轻叹一声;明明不想再去回忆;然而脑海中少女的身影明媚可见;挥之不去。
——仙友你……你为何不穿衣裳?
——既然此地名为‘旸谷';你我又有缘在此相逢;不如就借地名一用;为你取名‘旸谷'可好?
——你既然称我一声师姐;我们自然是亲人。
——本来你就挺傻的;再摔傻了可怎么办?
——我也想你。
…………
——天界与魔族妖孽;自古以来;势不两立。从此以后;昆仑极黄同魔种旸谷;再无瓜葛!
“罪人旸谷;行刺天君;十恶不赦;天诛地灭。现剔其仙骨;破其丹元;极刑之后;魄散魂飞!”
语毕;判官身后的仙使递上装着惊雷的剑匣;装着上古诛仙之箭的匣子表面刻有繁复的咒术;当它被打开时;从里面散出的万道光芒叫人睁不开眼。
惊雷一出;神魔寂灭。
旸谷缓缓闭上眼;“师姐;若有来生。”
他忽然苦笑一下。
“我已经不会有来生了。”
等了许久;惊雷没有劈下;反倒是云层上方传来异样的躁动。
男人睁眼;看见的是比惊雷箭还要耀眼的光芒。
火光中一只振翅飞翔的大鸟;翼展宽阔;烈火在冠上羽、尾上翎灼灼燃烧;零星火焰飞散开来;融化了空中的皑皑白雪——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真身;如他想象中那样摄人心魄。
云上诸仙中有人喊道:“是方才那个持匣仙使!快!拦住她!”
拦不住的;这是昆仑凰鸟的殊死一搏;耗毕生心血;化无尽憾恨;尾鱼拖曳的星火震开想要接近她;想要接近诛仙台的人。
火凤凰带着排山倒海之势绕诛仙台玄冰之柱盘旋;鸣啼声悠远长;传遍整座洪荒大陆;而后她缓缓落下;羽毛的尖端着了火焰;飞快地燃灭;随着她的下落散开一片绚烂的火花。
她变作一名赤身的女子;用纤细的手臂勾住诛仙台上男人的脖子;温柔地覆上他的唇。
旸谷先是感觉唇上一凉;继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被送进他的口中;逼他吞下;如吞下一把火;逼人的灼热感几乎要将他的肝胆烧成灰烬;他听见小黄对他说;“好好活下去。”
***
诛仙台一场闹剧;折一人;成一人。
折的是昆仑凰女;排行第六;闺名曰黄;在诛仙台上摒弃内丹;烧尽修元;于天地间魂飞魄散。
成的是天帝之子;名唤翊泽。
传闻之中;天后因封无垢轮回而致小产;实则不然;天后封无垢轮回时确已怀有身孕;随后太子出生;取名翊泽;乃是受魔气所染不久命之人。
天君急召司命局太白仙;算出卦曰:三界无妄之灾。
天君问:“可有破解之法?”
太白再算:“破解之法有二;一乃迫害一至爱至死;煞气方散;此法;易;二乃得有缘之人;化其苦厄;此法;难。”天君本想手刃此子;奈何天后苦苦哀求;遂封其灵识;养于旸谷山中;待其有缘之人至。
诛仙台事变之后;紫菀上神入昆仑宗祠七七四十九日;闭门不见;而九天之上的天后便在门外候了七七四十九日。待到门开;紫菀上神眉眼俱冷;“我不当信你。”
“紫菀;是我的错;我看到你女儿出现;我以为她是救我儿子的良药;所以我纵容他们相处;所以我求你;求极清帮我;我是真心希望我们两家能结亲;未曾想;未曾想……”
“你走吧。”
“不!紫菀!紫菀!”天后“噗通”一声跪在紫菀上神身前;“我求你原谅我!”
“紫薇;你现在是八荒神母;地位之尊;莫失了身份。”紫菀闭上眼;似乎是不忍再看;连带着声音都变作抽泣;“如果你还念着昔日的姐妹情分;就走吧。”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旸谷;此刻应是叫作翊泽了;原是魔气所蚀魔种之身;机缘巧合得上古神鸟内丹;脱尘胎;得仙身;渡过飞升劫难;位列神籍。
倒也应了司命太白那句“三界无妄之灾。迫害一至爱至死。”。
在此后漫长的生命岁月里;那一日里发生的事情铭刻在翊泽的记忆中永不忘记;吞下内丹位列神籍之后;原本守在云端将要为他处极刑的仙寮们纷纷向他庆贺;称他为太子殿下。
亦不会忘记;只有他可见得的幻象之中;出现无垢的身影。
“你做的非常好。”
“从一开始我便只打算要那小丫头的命;可我怕你舍不得;只好初次下策;过程曲折了些;不过好在结局圆满。”
翊泽攥紧拳头;“你为什么要害她?”
“你错了;害死她的人不是我;是你。至于为什么……”无垢冷笑;“因为她刚刚好占着一处不属于她的命格;只要她灰飞烟灭;命格真正的主人就可以投胎转世。”
九重天的诸仙迎来了太子的归位;亦目睹了太子的癫狂;他们看见翊泽太子如入魔障;撕心恸哭;发足狂奔;自诛仙台上跳下;投落凡间;一消失便是百年。
百年之后;是昆仑在紫菀上神在人间一处荒山上寻到了他。
彼时荒山已不再荒芜;四周被种了果蔬;山顶还有一处木屋;粗制滥造了些;却意外地很结实。
紫菀先是拍了拍木屋的门板;拍下细碎的木屑;而后便看见在屋后捯饬一株凤凰花的男子。她这才发现屋后种满了凤凰花;郁郁葱葱;铺天盖地;又正值花季;赤色花朵紧挨在一处;如烈火灼林。
紫菀看似漫不经心道:“你父皇母后寻了你很久。”
男子不说话。
“天君式微;你不准备回去吗?”
见男子还是不说话;紫菀幽幽叹了口气;“这是你该当的责任;不然我也不会来这里。”
终于;对面有了响动;紫菀看见男子扶着树干;缓缓起身;“我这样的人;还有资格谈责任吗?”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紫菀正色;“我自己的孩子;我比你还想让她回来;可是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呵;事已至此。”男子的眼神始终落在凤凰花树上;专注得再容不下旁人。
紫菀上神便是在那时;自洞开的窗扉里发现了屋中墙壁上的挂画;或坐或立;或站或卧;一帧帧;一幅幅;画得都是同一个人;落款皆是:赠吾妻。
娶你为妻;生死不弃。这样的话;我终是没能当着你的面说出来;现在再说的话;你还能听得到吗?
第38章 对月流珠
入夜;沧海浮天;漆黑的色泽沉入海中;同夜幕连接一处;只有点点星辰散发着幽暗鬼魅的光。
平静的海面上;一艘小船孤零零地漂浮着;船头点了盏油灯;依稀可见舱中坐着两个男人。
“张老三;我说你也真是!大晚上的非要把我往水里赶;你见谁家是半夜出航的!”留着络腮胡的男人骂咧出声;口气听起来很不耐烦。他身材壮硕;声音洪亮;头戴顶破斗笠;身着藏青色粗布衫;往舱口一坐;似堆了座小山。
被称作张老三的男人看上去瘦弱一些;同先前魁梧的汉子作一样的打扮;听了汉子的话;慌慌张张上前;一手捂住汉子的嘴;另一只手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嘘;李老四;你嗓门那么大干嘛?想吓死谁呀?”
李老四拍掉张老三的手;不满道:“干什么?神神叨叨的!”
张老三倒也不恼;一屁股在李老四身旁坐下;拍拍他肩道:“我实话跟你说吧;这次拉你出来;是为了干票大买卖。”
“什么买卖?”
张老三招招手;示意李老四凑过来听。
“你说啊!”
“你过来点。”
“干什么?这海宽水深的;你还怕被人听了去?”
张老三一脸神秘;“谁知道水底下有什么东西呢?”
一个风浪打来;撞得渔船晃了晃;船头的那盏渔火也变得明灭可见;照在张老三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李老四咽了口唾沫。
张、李二人都是东海旁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的村民;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同村中其他人一样;张、李二人也靠出海捕鱼为生;但这两人都是霉事主;别人下网捞鱼;十捞九满;他们往往半天打不到一条;再加上张好赌李嗜酒;二十多年忙活下来;别说家业;连个老婆都没讨到。
张老三对于自己三十多年来霉运缠身向来以命不好作解释;成日唉声叹气;怨天尤人;出海归来便上赌坊;手头有货;一准输光;若是没有便记在帐上;去年春节的时候;张老三的屋子就是这样给人盘去的。
李老四却不同;最起码;他好命过。也许别人不记得了;李老四却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十一二岁同师父下海捕鱼;一捞一个准;那时候他师父郭老叟被村里人称作“郭鱼鹰”;就是夸他准头好;收成多。殊不知;郭老叟三年前便已不出手;“郭”字船上载回的鱼全是他李老四打上来的。
李老四十三岁的时候;师父去世了;葬礼上人们叫他切莫伤心;亦有人担忧;没了老鱼鹰;四娃子以后能不能过好日子。李老四却是唇带讥笑;没了师父;他才能真正地大展身手。
而他的霉运;便是那时候开始的。
靠海小渔村有个与它破落模样颇为不符的名字;叫做遇龙;据说是几百年前村民的老祖宗出海打鱼;在海中看见蛟龙布雨;既惊既惧;长跪不起;遇龙村由此得名;并且代代传承下一个习俗——每次出海打捞上来的鱼;总要倒一半回海里;意在孝敬海中的龙神。
李老四向来不信这个邪;每次看见师父把满满一袋鱼倒得只剩零星一点;总要恨得咬牙切齿。后来郭老叟年迈迟缓;外加眼疾发作;有一次便将船上的事物全权交由李老四负责。
其实他们向来都是师徒二人出行;所谓全权负责便是李老四打鱼时郭老叟不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