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谡庖粍x那间,她震了一震,从他膝盖上嚐到坐老虎櫈的滋味。
她担忧到了站他会一同下车.摆脱不了他。她自己也不大认识路,不要被他发现了那住址。幸而他只笑著点点头,没跟著下车。刚才没什麼,甚至於不过是再点醒她一下:汉奸妻,人人可戏。
这次她一个人来,那日本主妇一开门,脸色就很不愉快。她知道日本女人见了男人卑躬屈节,对女人不大客气,何况是中国女人,但是直觉的有点觉得是妒忌。把蛋糕交了给她,也都没开笑脸。
看见之雍,她也提起遇见荀樺,有点担忧他也是这一站下车,但是没提起他忘恩负义。
之雍跟小康小姐是在什麼情形下分别的?当然昨天也就想到了。她有点怕听。幸而他一直没提。但是说著话,一度默然片刻的时候,他忽然沉下脸来。她知道是因为她没问起小康。
自从他那次承认“爱两个人”.她就没再问候过小康小姐。十分违心的事她也不做。他自动答应了放弃小康,她也从来不去提醒他,就像他上次离婚的事一样,要看他的了。
现在来不及积钱给小康受高等教育了,就此不了了之,那是也不会的。还不是所有手边的钱全送了给她。本来还想割据一方大干一下的,总不会刚赶上没钱在手里。
她希望小康这时候势利一点——本来不也是因为他是小地方的大人物?——但是出亡前慷慨赠金,在这样的情形下似乎也势利不起来。就有他也会说服自己,认为没有。
给人脸子看,她只当不看见。
“比比怎麼样了?”他终於笑问。
九莉笑道:“在庆祝西方的路又通了。”
之雍笑道:“唔。”
停战的次日比比拖她出去庆祝。在西点店敞亮的楼窗前对坐著,事实是连她也忧喜参半。
讲起他那些老同事——显然他从荒木那里听到一些消息——他无可奈何的嗤笑道:“有这麼呆的——!一个个坐在家里等著人去抓。”
又微笑道:“昨天这里的日本女人带我去看一隻很大的橱,意思是说如果有人来检查,可以躲在里面。我不会去躲在那里,因为要是给人搜出来很窘。”
他是这样的,她想。最怕有失尊严。每次早上从她那里出去,她本来叫他手里提著鞋子,出去再穿。
之雍顿了顿道:“还是穿著,不然要是你三姑忽然开了门出来,看见了很窘。”
在过道里走,皮鞋声音很响,她在床上听著,走一步心里一紧。
“你三姑一定知道了,”他屡次这样猜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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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知道一定是知道了,心直往下沉,但总是担忧的微笑答道:“不知道。”
她送他从后门出去,路短一点,而且用不著砰上大门,那响声楚娣不可避免的会听见。厨房有扇门开在后洋台上。狭长的一溜洋台,铁阑干外一望无际,是上海的远景,云淡风轻,空旷的天脚下,地平线很高。洋台上横拦著个木栅门,像个柴扉。晨风披拂中,她只穿著件墨绿绒线背心,长齐三角袴,光著腿,大腿与腰一样粗细。
他出去了她再把木栅门钩上,回到房间里去,把床边地下蚊香盘里的烟蒂倒掉。
早上无法开闹鐘,他总是忖量一下,到时候自己会醒过来,吻她一下,扳她一隻腿,让她一隻脚站在床上。
“怎麼又?”她朦朧中诧异的问。
她也不想醒过来,寧愿躺在纱幕后。在海船上颠簸著,最是像摇篮一样使人入睡。
“这里用一种绿纱帐子,非常大,一房间都盖满了,”在那日本人家里,他微笑著说。
“晚上来掛起来。”
九莉笑道:“像浮世绘上的。”她没说这里的主妇很有几分姿色,一比,浮世绘上掛帐子的女人胖胖的长脸像大半口袋麵粉。
他去关百叶门。她也站了起来,跟到门边轻声道:“不要。你不是不舒服刚好?”
“不相干。已经好了。”
她还是觉得不应当,在危难的时候住在别人家里——而且已经这样敌意了。
之雍又去关另一扇百叶门。她站在那里,望著他趿著双布鞋的背影。
很大的木床,但是还没有她那麼窄的卧榻舒服。也许因为这次整个的没顏落色的,她需要表示在她不是这样,所以后来蜷缩著躺在他怀里,忽然幽幽的说了声:“我要跟你去。”
离得这样近,她可以觉得他突如其来的一阵恐惧,但是他随即从容说道:“那不是两个人都缴了械吗?”
“我现在也没有出路。”
“那是暂时的事。”
她心目中的乡下是赤地千里,像鸟瞰的照片上,光与影不知道怎麼一来,凸凹颠倒,田径都是坑道,有一人高,里面有人幢幢来往。但是在这光秃秃的朱红泥的大地上,就连韩妈带去的那隻洋铁箱子都没处可藏,除非掘个洞埋在地下。
但是像之雍秀男他们大概有联络有办法,她不懂这些。也许他去不要紧。就这样把他交给他们了?
“能不能到英国美国去?”她声音极细微,但是话一出口,立即又感到他一阵强烈的恐惧。去做华工?非法入境,查出来是战犯。她自己去了也无法谋生,没有学位,还要拖著个他?她不过因为她母亲的缘故,像海员的子女总是面海,出了事就想往海上跑。但是也知道外国苦。蕊秋因为怕她想去玩去,总是强调一般学生生活多苦。
之雍开了百叶门之后.屋主的小女儿来请九莉过去,因为送了礼,招待吃茶,一面诵经祈祷大家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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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莉想道:“刚才一定已经来过了,看见门关著,回去告诉她父母,”不禁皱眉。
这间房有榻榻米,装著纸门,但是男主人坐在椅子上,一个非常典型的日本军官,胖墩墩的很结实,点头招呼。那童化头髮的小女孩子拉开纸门,捧了茶盘进来,跪著搁在榻榻米上,女主人代倒茶送了过来。上首有张条几方桌供著佛,也有铜磬木鱼,但是都不大像。男主人随即敲敲打打唸起经来,女人跟著唱诵,与中土的和尚唸经也彷彿似是而非。
破旧的淡绿漆窗櫺,一排窗户,西晒,非常热。夕阳中朗声唱唸个不完,一句也不懂,有种热带的异国情调,不知道怎麼,只有一个西印度群岛黑人青年的小说非常像,里面写他中学放假回家,洋铁皮屋顶的小木屋背山面海,烤箱一样热。他母亲在簷下做他们的名菜绿鸚哥,备下一堆堆红的黄的咖哩香料,焚琴煮鹤忙了一整天。
倣佛事终於告一段落,九莉出来到之雍房里,也就该回去了。
之雍有点厌烦的笑道:“是一天到晚唸经。”
她一直觉得应当问他一声要不要用钱,但是憋著没问。
“你明天不要来吧。”
“噯,不要路上又碰见人,”她微笑著说。
电车到了外滩,遇见庆祝的大游行,过不去,大家都下了车,在人丛里挤著。她向三大公司跑马厅挤过去,整个的南京路是苍黑的万头攒动,一条马路弯弯的直竖起来,矗立在黄昏的天空里,蝇头蠕蠕动著。正中扎的一座座牌楼下,一连串吉普车军用卡车缓缓开过,一比都很小,这样漫天遍地都是人。连炮竹声都听不大见,偶而“拼!”“訇!”两声巨响,声音也很闷。
一个美国空军高坐在车头上,人丛中许多男子跟著车扶著走,举起手臂把手搭在他腿上。这犹裔青年显然有点受宠若惊,船形便帽下,眼睛里闪著喜悦的光芒,笑得长鼻子更钩了,但也是带窘意的笑容。他们男色比较流行,尤其在军中。这麼些东方人来摸他的大腿,不免有点心慌。九莉在几百万人中只看到这一张脸,他却没看见她,几乎是不能想像。
她拼命顶著人潮一步步往前蹭,自己知道泥足了,违反世界潮流.蹭蹬定了。走得冰河一样慢,心里想:三个鐘头打一个比喻,还怕我不懂?腻烦到极点。
人声嗡嗡,都笑嘻嘻的,女人也有,揩油的似乎没有,连扒手都歇手了。
回到家里精疲力尽,也只摇摇头说声“喝!”向床上一倒。
隔了两天,秀男晚上陪著之雍来了,约定明天一早来接他。送了秀男出去,九莉弯到楚娣房里告诉她:“邵之雍来了。”
楚娣到客室相见,带笑点头招呼,只比平时亲热些。
之雍敝旧的士兵制服换了西装,瘦怯怯的还是病后的样子,倚在水汀上笑道:“造造反又造不成。”讲了点停战后那边混乱的情形。
九莉去帮著备饭。楚娣悄悄的笑道:“邵之雍像要做皇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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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莉也笑了。又回到客室里,笑道:“要不要洗个澡?下乡去恐怕洗澡没这麼容易。”
先找不到乾净的大毛巾,只拿出个擦脸的让他将就用著,后来大毛巾又找到了,送了进去,不禁用指尖碰了碰他金色的背脊,背上皮肤紧而滑泽,简直入水不濡,可以不用擦乾。
他这算是第一次在这公寓里过夜。饭后楚娣立即回房,过道里的门全都关得铁桶相似,彷彿不知道他们要怎样一夕狂欢。九莉觉得很不是味。
在那日本人家里她曾经说:“我写给你的信要是方便的话,都拿来给我。我要写我们的事。”
今天大概秀男从家里带了来。人散后之雍递给她一大包。“你的信都在这里了。”眼睛里有轻蔑的神气。
为什麼?以为她藉故索回她那些狂热的信?
她不由得想起箱子里的那张婚书。
那天之雍大概晚上有宴会,来得很早,下午两点鐘就说:“睡一会好不好?”一睡一两个鐘头,她屡次诧笑道:“怎麼还不完?”又道:“噯,噯,又要疼起来了。”
起床像看了早场电影出来,满街大太阳,剩下的大半天不知道怎样打发,使人忽忽若失。
之雍也许也有这慼觉,问她有没有笔砚,道:“去买张婚书来好不好?”
她不喜欢这些秘密举行结婚仪式的事,觉得是自骗自。但是比比带她到四马路綉货店去买绒花,看见橱窗里有大红龙凤婚书,非常喜欢那条街的气氛,便独自出去了.乘电车到四马路,拣装裱与金色图案最古色古香的买了一张,这张最大。
之雍见了道:“怎麼只有一张?”
九莉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