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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中男嘴唇微动,眼中蓦然泛起一层泪水。
他说:“我……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夏初菡:“如果你们有缘,总会再相见的。”
扇中男双目微闭,声音微哑:“我明白了,我愿意听你的话,谢谢你。”
夏初菡微微点头,双手合十,念起经文。
扇中男微讶:“你会念经?”
夏初菡:“我以前是出家人,虽已还俗,但长期守斋,向佛之心未变,算一个在家居士。”
扇中男目露惘然,自嘲:“我枉为出家人,生前只把出家当做一种谋生需要,一再破戒,难道是因为这个,佛祖才要惩罚我?”
夏初菡:“佛祖不会罚人,只会帮人。”
说完,念经声又起,柔和的光芒萦绕在男子周身,抚慰着他,净化着他,面前的身影越来越平静,越来越安谧,最后竟显出一种祥和来。
男子再次向她道谢,轻声道:“来世,我会成为一个真正的……”
话未说完,身影已消失在那片光芒中。
真正的什么?
男人?女人?还是真正的佛门弟子?
夏初菡不知道,只是他一定不再是一个游离于两界边缘的人,而会以一个纯粹的身份重获新生吧。
江含征醒来,夏初菡把扇中男的事情告诉了他。
江含征震惊半晌,才茫然失笑:“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奇事。”他把夏初菡拉坐到床边,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说道:“夫君睡觉的时间,夫人却解决了这么一大件案子,虽然为夫心中欣慰,但是……”他顿了顿,似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不用什么事都自己承担,能让夫君和你一起面对的,就让夫君和你一起面对,知道了吗?”
夏初菡怔然,她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那一部分,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江含征又笑,抚了抚她的脸,说道:“我们现在是一起的,你要明白这一点。”
她不明白,可是却因为他突来的温存动作脸红了。
第二天,夏初菡和江含征一起去了官衙,因为有了之前扇中君的供述,案子的推行进行异常顺利,张顺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在水云庵的所作所为,包括购买净语虐待净语的经过,事情的交代与扇中君的叙述并没有太大差别,证明扇中君并没有记忆缺失或扭曲。
夏初菡静静地听着,整个过程都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那把折扇,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只在审问快结束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休掉苏小姐呢?”
张顺不可思议道:“她婚前*,是个不洁的女人,还生了别人的野种,试问哪个男人会……”
夏初菡道:“如果是这样,你婚前*多少次?你与那么多人有染,要说不洁,你早已不洁成一坨狗便便了,怎么还会嫌弃别人呢?”
她说这话时,并没有用斥责或讽刺的语气,而是一副非常认真表达疑惑的神情,张顺愕然张口,原本有许多理由可以反驳她荒唐的理论,可一时之间,竟什么话也说不出,傻在了那里。
江含征咳了一声,威严宣判,张顺虽未杀妻,可免除死刑,但他奸宿女僧,买卖为婢,之后竟当众做出用犬行秽乱之事,影响极恶,根据本朝律法刑律,拟为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至于云水庵众人,庵主先于庵院门首枷号三个月,而后按买卖良人子为倡优论罪。其他各人视情节轻重各有惩罚,苏小姐的尸体以及幼子归其母家安置。
如此案情结束,只待刑部批文下来再施刑罚。
南国的四月天气已经极热,夏初菡从当地衙门归来,只觉得身心倦怠,如经过一场漫长的损耗,当天晚上,便病倒在床。
大夫的诊断,说是邪热入侵,然后开了几服药,嘱她好好休息。
夏初菡浑身无力,头脑昏昏,江含征道:“等你病好,我们就回官署,巡查该结束了。”
夏初菡咳嗽了一声,歉然道:“是我耽误了大人么?”
江含征摸了一下她的头,失笑:“说什么傻话,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各地每年都会有巡按御史巡查,我还能事无巨细地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不成?做完该做的,就回官署做其他事情了。”
夏初菡微微点头。
卧床养病甚是无聊,醒着的时候,看到夫君大人在身边,就想听他对自己说点儿什么。
窗外一阑修竹,竹影覆窗,一片青翠。
夏初菡软声央求:“夫君给我讲个故事吧。”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现象,他也算博览群书,可以倚马千言,在公堂之上亦是思维敏捷,可以雄辩滔滔。
可是要他讲个故事……
江含征就觉得,自己仿佛在科考时遇到了大脑抽筋的情况……
而且她要求听的故事还必须是轻松的、温暖的、让人听了心情愉快的……
江含征为难:“虽然为夫比你略长几岁,但你不能总把夫君当父亲用啊,动不动就要夫君讲睡前故事……要不,我给你背两首诗吧。”
夏初菡精神不济,没有赏诗的心情,亦不愿意听他说一大堆废话,于是气虚恹恹道:“我耳朵累,不想听诗……我想休息了,夫君自便吧。”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江含征凑过里,凝睇着她道:“生气了?”
夏初菡刚睁开眼,便看到窗前澹澹光影中飘然而立的一个风华无双的身影,他温然含笑,长袖微拂,正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们。
夏初菡顿时惊喜:画中君!
立刻便觉得面前的夫君大人有些碍眼了,于是五分的虚弱变成了十分,仿佛立时便要化仙而去,气若游丝道:“我想睡觉,夫君只一味在这里聒噪,没听到大夫说让我静养么?”
江含征:“……”
嫌弃的表情要不要这么明显!
江含征心里如有百个爪子在挠墙,但看着她是一个病人的份上面上还是硬生生地按捺住自己,端出一副温存体贴的君子相:“那我不说话,就在这里陪着你。”
夏初菡几乎想也不想:“不要,被人盯着不爽利,”一看他的神色,立马采取怀柔态度,手指从被单下悄悄探出来一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手指,软下语气,“夫君自去做事,不用陪我,如果我醒了,会让人叫夫君的。”
江含征这才缓和下来,点了点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吻,嘱咐“好好睡,”然后出门。
夏初菡捂着自己的头,脸上像起了一场大火,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画中君的目光,只想一头撞死算了。
画中君笑道:“怎么,现在还不让他知道你和异客对话?”
夏初菡撑身坐起,低声道:“如果没必要,不会让他直接参与,普通凡人还是像个普通凡人比较好。”
画中君点头,来到她的床前,虚虚地抚了抚她的头,说道:“怎么就病了,快好好躺着,我看来你,不是让你劳神。”
夏初菡不自觉地依着他的话躺在了床上。
一把椅子的幻象显现出来,画中君坐在她的床前,说道:“睡不着想听故事?”
夏初菡恍然想起,小时候,她总是受只有自己能看见的恐怖景象困扰,每到夜晚时分,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听到那些声音在周围盘旋缭绕,所以,她总是睡不好,怕人,怕鬼,像一只惊弓之鸟。
直到八岁那年,他来到他的身边,这种情况才慢慢改善。
他会坐在她旁边,给她讲一个一个的故事,不知不觉中,那些可怖的声音渐渐远去,融入幽静的夜色,她便在他温润的声音中不知不觉地沉入梦乡。
是他教会了她,阴魂只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象风,像雨,像阳光下的阴影,他们不是可怖的存在,只是自然而然的存在。
他的话让她不由自主地沉入往事,说道:“先生仙游多时,我的功课都落下许多。”
这话颇有几分娇嗔的意味,画中君垂目看着她,唇角是淡暖的笑容,而目中却衔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他道:“别人家的女孩都到及笄之年便不再请先生教习了,娉儿都嫁人了,还要先生一直教你吗?”
看着女子陡起霞霓的双颊,笑道:“不过,偶尔讲个故事还是可以的。”
娓娓动听的声音像一道拂面而过的清风,让人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那一年,河南府大饥,道有饿殍,饥民流移满路。
当时洛阳最高行政长官没有延用发黍救济的常规,而是一反常态地实施了三条让人瞠目结舌的荒政三策:
其一,大兴公私土木之役。洛阳九朝古都,佛教之地名胜古迹甚多,像关林、白园都都得到扩建,另外修寺院、建官舍,盖库房……着实如火如荼了一阵。
其二,纵民竞渡。洛阳人民好游玩,于是该官亲自出宴于洛河,自春至夏,居民空巷出游,热闹非凡。
其三,增高谷价,饥岁谷价方涌,斗钱百二十,而该官张榜,一下子使谷价增至斗钱百八十。
画中君笑问着夏初菡:“据娉儿来看,这三条政策如何?”
夏初菡顿时目瞪口呆:画中君这是……讲一个大灾之年的昏庸故事给她做睡前故事?
心中当真是难以言喻的复杂,却不得不答:“这些政策。。。。。。就是丰收之年也甚不可取,何况是灾年,当官的这样的作为,不怕激起民变么,就没有人向朝廷告发或弹劾啊什么的?”
画中君又笑:“娉儿竟能想到民变,可见还是进步了。不过先生告诉你,那次大灾,各地都有饿死,唯洛阳没有一个饥民饿死。”
夏初菡再次目瞪口呆。
画中君:“先说大兴公私土木之役。饥岁工价至廉,招饥民做工,以工代赈,既做了洛城的公私营造建设,又解决了大量的饥民失业流离之苦。
第二,纵民竞渡。其实当官的心中都知道,富户家中所储的粮食足够灾民度过饥年,但是谁也不愿无偿捐助。所以他就想办法,游说这些富户,说如果是往年,要办一次龙舟比赛所用工钱,比现在要多几倍,而现在工价低廉,何不趁机大办?
富户一听有理,于是红红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