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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学术研 究的距离还太远了吧。
这篇论文做的很苦。我在上大学时一直就在思考一个问题,象中国这样一个农业文明早熟、具有几 千年集权历史的国度,为什么文化人对故土的留恋、对宗法、血缘的认同都强于其他国家的人。为 什么在“五四”以后,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很多作家笔下都有一种挽歌般的乡愁。而鲁迅就是最有 代表性的人物。我的论文题目叫《挣脱故土的枷锁──论鲁迅的乡恋》。因为我认为,作为一个在
传统文化熏染下长大的文学家,鲁迅和中国历史上所有的文学家一样,有着深深的故土情结,然而 不同的是,鲁迅所处的那个年代,中国积弱积贫,自然经济的破产和殖民主义势力的入侵,改变了
中国几千年承袭的讲秩序、重人伦、推崇“父母在不远游”的静止的社会常态。鲁迅在情感上恋 乡,但在理智中对故乡进行文化的剖析,毫不留情地批判“故乡”这个符号所代表的落后、保守和愚昧。这种矛盾的心态,在他的作品里时有体现。
查了大量的资料,当时好像写诗一样,把全部的激情投入到做论文中去,论文初稿完了后,洋洋3 万字,交给吴师后不到两天,她就让她的研究生找我,让我去她家谈这篇论文。
一进吴先生的家,她就对这篇文章大加赞赏,说文章里处处可见年轻人的才气和锐气。大概因为她 对本科生的论文水平没抱什么希望,所以才有如此的溢美之词。
吴先生那天完全没有老师和长辈的架子,而像一个老朋友,和我谈这篇论文。从鲁迅那个时代文化 人故土梦的破灭,到鲁迅因为家境衰落,不得不去读“灵魂卖给鬼子”的新式学校,离乡时对故
乡和乡人的一种怨恨,以及他在《社戏》、《故乡的雪》等文里流露的深深乡恋。还有鲁迅挣脱故 土所代表的旧文化时的决然和痛苦。吴先生特意提到鲁迅的童年经历和与朱安不幸婚姻对他性格的
影响。她建议在论文中加上一节专门论述科举制废除后,对中国文化人人生道路的重大影响。并让 我再仔细读读鲁迅的古体诗和散文诗《野草》。因为诗歌是所有的文体中,最接近作者心灵的。那 天,吴先生和我还专门谈到浙江人的性格。浙江人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好像如浙江的山水那样柔 弱,但浙江人这种表面的柔弱隐藏着极强的韧性和刚性,就如鲁迅所推崇的方孝儒那样的“台州
式”的硬气,从越王的卧薪尝胆,到秋瑾“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的诗句,到鲁迅的 硬骨头,以及郁达夫这样看起来风流倜傥的才子,但在国难当头,为抗日死在印尼。这样的地域性 格是一脉相承的。
从此,吴老师把我看成他的入门弟子,我也在毕业前不长的那段日子里,经常向她请教。在接触 中,我得知了吴师坎坷的人生经历。吴师出生于上海的一个殷实之家,在香港度过她的少女时 代。 她的父亲在民国初期,东渡日本,在帝国大学获得了经济学硕士学位,回国后抱着实业救国 的梦想投办工厂。后来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在国民党丧失大陆政权之前,把一部分产业转移到香 港。她的父亲有着和鲁迅类似的人生道路,父亲的道路对吴师不能不说没有影响。但在中学毕业报 考大学时,她和父亲有了很大的分歧。父亲坚决让她考医科大学,而她坚决要报考北京大学中文 系,要回大陆来上学。虽然新政权对她所处的家庭没有带来什么好处,但她认为这是一个让中国人 真正扬眉吐气的政权,她要回大陆来读书,而且要读中文,只有文学才能拯救国民的灵魂。她父亲 说,如果要读中文系,将不会给她任何经济上的供给。但她义无反顾地考入了北京大学中文系,大 学时代她是在长兄的资助下读完的。
吴先生在回忆这段岁月时说,五十年代是理想主义盛行的时代,我们当时不可能想到自己的国家会 走那么多的弯路,自己的人生将有那样多的磨难。大学毕业时,她响应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号 召,来到百废待兴的兰大任教师。当时兰大还在南关的旧址,兰州还是一个条件相当艰苦的西北小 城。满城没有一条象样的柏油路,刚下火车,她就被接站的人接进马车,马车在颠簸不平、尘土飞 扬的街道行走。到了学校后,把她安排到一间空房子里,晚上学校寂静无人,躲在被窝里,只听见 风“呼呼”地刮着,以及不明来由的嚎叫声。这位在沪港两地的长大的小姐,兰州的第一夜在被窝
里大哭。但她说,当时只想到如何更快地适应兰州,没有后悔的意思。
工作不久,她就遇上没完没了的运动,倔强的性格和那样的家庭出身,注定她会被卷入运动的洪 流。打成“右派”后,她被下放到定西乡村改造,住在农户家,和农民一起劳动、生活。这对一个
生长在富裕的殷实家庭的吴先生来说,是多么巨大的变故。但吴先生还是一点点习惯了这样的生 活。在她的一本专著的自序里,她提到,自己现在还可以象农妇一样,衲一手好鞋底。读到此处,
我不仅一阵心寒,一位对新社会抱有爱与希望、不惜与父亲决裂的女学者,竟然把最美好的时光消 磨在学针线女红中,这比辛弃疾“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取东家种树书”还要残酷。落实政策以后,
吴先生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研究鲁迅中,鲁迅是“御批”的文化闯将,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早有定 论,但吴先生突破了传统对鲁迅的视野,开凿了另外一条视线看鲁迅。
承蒙吴先生的大力推荐和细心的修改,我的毕业论文删改成一万多字,发表在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的 机关刊物《文学研究》上,本科生的论文能上国家一级学术刊物,这是我对大学时代最引以自豪的 事情。毕业前,吴老师把她的一本专著送给我,在扉页上写道:刚刚认识,又要分别。——送某某 小友。这使我想到藤野先生给鲁迅在照片上的题词。她不无遗憾地对我说,你是很有做学问的潜质
的,如果读研究生会在这个领域里很快崭露头角的。但随后又安慰我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尤其是 学文科的,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没有多少用处。去社会做点实事,比呆在校园里好。她说她坚
决要她的女儿学了化学而不是文学。我想她这番话除了安慰我外,还有些对自己的经历以及目前的 社会现实一种激愤的表达而已,实际上吴师她一直认为当前的中国,最缺乏的是人文关怀。
在大学时,我曾带我的女友,一位低一届的师妹一起去拜会吴先生,她对我的女友也十分关心,为 了让我的女友能第二年考进北京读研,她在我赴京前,写了一封推荐信,让我去找她大学时的同
学,北京某高校的学术权威,让他无论如何要收下我的女友做研究生。她笑着对我说,我这是爱乌 及乌,喜欢你,自然也喜欢你的女朋友。在我来北京后,她常托她的女儿去看我的女友。但就是在
我女友大四的那一年,女友和我的感情出现裂痕,最终分手了,但直到我这位前女友考进北京读研 前,我都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吴先生,我不想我和女友的分手影响她对那个女孩子的看法。
来到北京后,我换了好几个单位,离“学术”这类东西似乎越来越遥远,混得不好,套用鲁迅的一 句诗,就是“谋生无奈日奔驰”。吴先生此间也来过北京几次开会,一次我是带着新婚不久的妻子 去看她,她对我的妻子大家赞赏,并说,学工科的女孩好,实在可靠。大概这回又是爱乌及乌吧。
另一次是老舍诞辰百周年的国际研讨会在北京召开,作为全国“老舍研究会”的会长,吴先生在京 的公务十分繁忙,我们几位师兄弟在她离京时为她饯行,我当时刚经历人生又一种较大的转折,心 情不好。那次没出息的我竟然喝多了,吴师她如何去的机场我都记不得了,至今想起依然汗颜。我 去兰州几次出差,去她家里几次,所谈的不再是鲁迅和中国文化人的性格,她那位有着激扬文字的 弟子被社会日渐打磨成一块越来越没有棱角的石头了。
琐事和不如意使自己变得很懒,给吴师写的信越来越少,但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想起这位外表雍 容平静而内心火热的老太太。一篇论文使我有缘成为她的弟子,也是我回想起大学生活时,多了点 温馨,少了点遗憾。我在步入社会后的几年中,面对种种的不如意,总会想起吴师和他们那一代知 识分子,比起所经历的近似炼狱般的痛苦,我们碰到一点挫折,又算得了什么呢?
吴师特别喜欢鲁迅的野草,我在做论文时,她一再提到《野草》是鲁迅这位性格沉静、目光犀利的 文化伟人的一次心灵裸露。她引用了《野草》中的《墓碣文》:“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 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她说,这就是鲁迅,矛盾的而又真实的鲁 迅。
也许是人生的坎坷和研究鲁迅的原因,吴师的性格和鲁迅多多少少有点相近。外面有人说她严厉,有人甚至说她尖刻得不近人情,但和她交往渐深,发觉她真的是一个很和善的老太太,不过对看不
惯的东西过于痛恨,甚至有时不流情面地进行谴责,这又有些像鲁迅。鲁迅生前有多少人骂他狭 隘、刻薄、睚呲必报,但在萧红等学生的眼里,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小老头。
吴师的性格就象《野草》中《地火》所描写的:“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 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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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闲书话 风暴后走进兰大的我们(5)… 风度翩翩的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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