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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人等着观看卡瓦博格,据说已经躲在云层后面一个多星期没露面。打听睫毛,没有消息。出于好意,又打听那个混血女孩,也没有消息。
我在飞来寺里瞎转悠。在一幅壁画《护法金刚图》跟前伫立好久,默默为睫毛许下心愿。松赞林寺有类似一幅《六道轮回图》,阐述人一次次投胎转生,转生循环如同一条无穷无尽的铁链,只有佛陀才能扬弃,从而不受轮回之苦,因此受尽人们拜敬。
清晨突然睡不着。潜意识里佛光感召似的。
穿衣下床,走到客栈露台上,手扶木栏,眺望远方仍然遮掩在云层背后神秘的卡瓦博格。梅里雪山冰清玉洁,如同一面镜子,突然照出另一个自己,一个已经迷失掉的真实自己。
过去的自己,早已不是“渴望成为的自己”,反而成了“被欲望摆布下的自己”,不再自由,虽然貌似自由。总是千方百计满足欲望,丧失了“欲望选择权上的自由”。过多放纵,换来的是对“不放纵欲望的选择权”的放弃,造成一种更深层次的不自由。
每个人正从自己那儿慢慢迷失掉的一部分,正是被“完全自由的欲望”控制下的“最大意义上的选择权”的丧失。毕竟遵循“完全自由的欲望”,容易满足,容易用生理快感来掩饰一切,容易被接受。遵循“最大意义上的选择权”,却要压抑自己,不容易被人接受,或者说基本不被接受。
——这才是人们真正的悲哀,来自生命根源里的一种悲哀。因为出自生命根源,所以这种悲哀,谁也不容易摆脱。
开始明白圣艾克苏佩里《要塞》中的一句话:
“人跟要塞很相像,必须限制自己,才能找到生活的意义。”
“没有立足点的自由,不是自由。”
——只有拥有“最大意义上的选择权”的自己,才是真正自由的自己,摆脱了被“完全自由的欲望”控制的自己。
开始明白为什么睫毛如此渗入我的心脾,融化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或许她就是我的要塞?
给了我“有了立足点的自由”?
这个“有了立足点的自由”,意义上类似风筝。
风筝飞得再高再远,也需要一根线与大地保持联系。松开这根线,风筝或许暂时飞得更高更远,不久就要面临毁灭。貌似控制风筝的那根线,反而保证了风筝最大意义上的自由,那种“有了立足点的自由”,而不是随意放飞导致毁灭的刹那自由。睫毛就是我这个风筝的长长牵引线。
对面云层突然飘逸粉裂,卡瓦博格神奇地破云而出,皎洁澄透呈现眼前。太阳也从云彩里一跃而出,刹那间朝霞满天。红色霞光沐浴着洁白雪峰,完全融为一体,悲壮滋味,无可言状。
本来一种自然现象,此时此景,却产生出一种超自然的震撼力。
长久被震撼着。
《天堂隔壁》 一起开车去西藏
吃早饭时,与一群背包客商量好一起开车去西藏,我出车他们出钱。计划穿越滇藏线去拉萨。一行人在《青藏高原》的哄唱声中,热情高涨颠簸上路。一路穿越芒康,八宿,波密,八一镇,工布江达,风尘仆仆历尽艰难到达拉萨。事先宣传得当,大家立即帮我找睫毛。有负责布达拉宫的,有负责大昭寺的,有负责八角街的,最后约好在八角街酒吧会合。
我去大昭寺找了个遍。每个磕等身长头的信徒都仔细观察,没有睫毛影子。黄昏时分,夕阳把大昭寺鎏金殿映照得灿烂详和,一批批转经的人们,手持念珠不停摇着转经筒,口里心中不停诵念着经文许愿,匆匆擦身而过,只留下令人感慨万千的背影。
回到小酒吧,大家气喘吁吁一无所获。为表示感谢,请他们大吃一顿牛肉酱比萨饼。餐罢大家上街闲逛。我没心情,一个人抱着酥油茶,难过地坐在毯子上默默发呆。坐累了,爬上二楼。墙上挂满各式各样的画。
突然发现睫毛那幅《妈妈》。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惊喜万分。
久违的泪水立即涌上眼眶。拼命抑制住。
找来店老板。
我过分激动,口齿不清,结结巴巴要求把画买下。店老板上下打量我,说作者嘱咐不让卖。问我姓名。告诉他。店老板找出一封信,〃{ txtsk }〃认真核对信封上的姓名,无可奈何叹口气,递给我,说了一句“有个女孩在这儿等了你很久,每天从早上一直坐到晚霞满天,默默发呆”,似乎想责备我点什么,瞅我神色黯然,又不知如何开口,干脆摇头叹气走开。
我找个安静角落。
信封上写着一个半年前的遥远日期。
小心撕开。
睫毛笔迹。
竟然不敢看。
扭头望向窗外的雪山,好一会儿,屏住激烈心跳,双手捧着,认真阅读:
我走累了
非常累
想靠在你的肩膀上
听你唱《那些花儿》
经常想起那个大雪覆盖的小木屋
那个温暖夜晚
想起一个不经意的约定
为了这个约定
鼓足勇气,默默等待,尝试给我们最后一个机会
可惜你没来
似乎你并不急于珍惜这个机会
只好离开,继续流浪
有人说,人生最大的错误,就是一再容忍对方的错误
害怕精疲力竭地再次面对你一再的错误
我可以把握我,你却总是不能把握你
我痛恨时间,痛恨时间欠下我们的债务
我痛恨生活,痛恨生活非把我们逼的狼狈不堪,才肯善罢干休
我们最终没能战胜生活这个老对手
我们输了,本来可以赢的
让一切平静结束吧
我象一个流浪儿,你捡到我,又丢了我
不要找我了
你可能会找到我,但是你找不到你自己
精神本来打算托付于你,现在只好继续托付给上苍
至于身体?去哪儿流浪?去天堂?去地狱?早已无关大局
你多保重
已经看过了夕阳下的古格遗址
扎巴说的很对,所有生命意义都蕴藏其中
我也类似地看到了我们的意义
为此难过地流了泪
看完之后,给我唱《那些花儿》好吗?
没想到真如歌中所唱: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我唱《那些花儿》,唱《Vincent》,唱《温暖》。
我旁若无人地为睫毛大声歌唱,直到哽咽不止,泣不成声。
泪水滚落下来,打湿了那张早被睫毛泪水浸湿过的信纸。
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把信纸折好,放进最贴近胸口的口袋,擦干泪水,微笑着走出门去。
重新走在大街上。
走进拥挤人群里。
让霞光沐浴着我。
让夕阳温暖着我。
无所谓悔恨,无所谓希望。
一直走到无处不在的睫毛身边
《天堂隔壁》 没有等到睫毛
31
我在小咖啡馆呆了好几个月。
当然,没有等到睫毛。
中间,我去了一次古格遗址。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我呆呆站在那儿,长时间注视夕阳下的古格,激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点感想也激发不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长时间地注视着。
仿佛我一下子变成了遗迹,古格变成了观众。
黄昏里,残坦断壁千年焦土被沐浴成一片血红。
仿佛不是出自人迹,更象是地壳的一部分,地球诞生以后就伫立在那儿似的。
味道类似吴哥遗址,或者海格利尼姆古城。
海格利尼姆是被维苏维火山泥沙吞没,古格遗址却是被时间掩埋,味道更为凄凉。
又像苏美尔人在美索不达米亚建造的那座通天塔,站在塔下,被上帝混乱了语言,只好用敬畏的神情彼此沟通。
我找了一堵结实土墙,深深挖个小洞。
取出那一小块扎巴的骨头,深情亲吻,埋进小洞,结实填好。
抬头,碧蓝欲滴的天空中,几只鹰骄傲地展翅掠翔。
——那不就是扎巴吗?
我迎着阳光,眯着眼睛眺望,幸福地想像。
坐在古格遗址脚下。
蓝天。夕阳。荒山。疾风。苍鹰。四面八方沧海横流之后的地表杰作。
血液沸腾,感慨万千。
不禁想到时间的长与短。
木桶的装水量取决于最短的一块木板。
时间也如此:所有长与短,最终会均化为短。
比如:眼前的古格遗址会继续存在一万年,而我们最多存活五十年。古格遗址存在时间的“长”,比较起我们存活时间的“短”,只能委屈缩小为“短”——我们一旦死亡,“我们的古格遗址”也随同死亡——地球上所有的 “长”与“短”,在这层意义上接近相等。
联想起跟睫毛的长与短。
无论我的时间多么“长”,没了睫毛,会均等于“与睫毛在一起时间”的“短”。如果找不到她,大把“长”时间,会均化缩小{ txtsk }],直到无限接近“零”,成为已经死去的活着。即使濒临生命尽头终于找到,已经接近“零”的时间,还能给彼此带来多少幸福?
想起睫毛那句话:“以后哪天我消失了,你就哭着喊着,拄着拐棍儿到处找我,一直找到头发花白?”
原来,每一对相爱的人都有一个命数。
这个命数被上苍牢牢掌握,没得商量,没得退路,冥冥之中,左右彼此。一直到入墓扣棺,才能得以最终揭晓。
或许现在的结局,就是跟睫毛的最终命数?
恍然大悟,再次热泪盈眶。
坚强不让自己再流泪。
把泪水收藏起来。
把情感收藏起来。
把爱人收藏起来。
在一面土墙上,悄悄刻下:我的睫毛。
安静撤离。
之后我开始流浪。
雪山。草地。溪流。古城。村庄。冰河。森林。
我去所有想去的地方,做所有想做的事,打听所有可以打听的人,只为找到睫毛,只为能够与她拥有同一个命运。
我开始喜欢讲故事。
我不管坐在哪儿,不管身边是谁,不管有没有听众,我都会席地而坐,或者晒着藏地高原的太阳,或者面对潺潺而过的溪水,或者背靠巍峨耸立的雪山,或者身处这样那样的咖啡馆小酒吧,我都会点上根烟,微笑着,开始自言自语讲故事。
“有一个人,老喜欢丢东西。”
这是故事的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