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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方物的女子,却生得清雅秀丽,仿佛春日的柳枝梢头那一抹新发的绿意。他淡淡一笑,道:“萧小姐好,我叫郑司楚。”
“郑司楚!”
这回却轮到萧舜华吃了一惊。她指着郑司楚道:“你……你就是那个在朗月省一战中获得二等勋章的郑司楚郑将军?你……你怎么这么年轻!”
郑司楚苦笑道:“我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了。”
萧舜华更吃了一惊:“怎么,难道你升了元帅了?”
共和国有三元帅,五上将,但现在三元帅中大帅丁亨利已然被斩,次帅莫登符早已亡故,只剩下三帅邓沧澜硕果仅存,郑司楚爬得再快,也不可能越过五上将成为元帅。何况郑司楚不过二十来岁,这种年纪成为元帅,那只有说书人的故事里才有可能。郑司楚又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我现在连军人都不是了。”
萧舜华没再问什么。郑司楚也没有多说什么,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已说明了一切,何况方才他眼里确实有泪水,并不是被灰迷了眼。她道:“程迪文呢?”
郑司楚迟疑了一下,道:“和我一样,也退伍了。”
萧舜华不再说了。她看了看程迪文,喃喃道:“他从小就说想当个将军,看来这愿望也要落空了。”
郑司楚只觉鼻子有些酸。想当个将军,这愿望自己何尝没有?不过对自己来说,这愿望也已经破灭了吧。萧舜华应该也看出了郑司楚心中所想,却抿嘴一笑道:“郑先生,其实有个故事你听过没有?”
郑司楚怔了怔:“什么?”
“有个猎人出去打猎,捕到了一头刚出壳的小鹰。于是他把这小鹰带回家中,和家里的鸡养在一起。”萧舜华的声音轻柔而清脆,忽然笑道:“真是失礼,我这样说,好像把郑先生当成我的学生一样了。”
她的学生就是那些胖乎乎的小孩子吧。郑司楚也笑了:“挺好啊,我想听。”
“这小鹰慢慢地长大了。因为它生活在鸡群里,就以为自己也是一只鸡,永远飞不出院子。开始时大家都一样,都是毛绒绒的,直到有一天,这小鹰发现自己和那些兄弟姊妹太不一样了。它有着钢一样的羽毛,铁一样的利爪和喙,当风雨来时,那些兄弟姊妹只会尖叫着乱窜,而它却听着风声,浑身的血液都仿佛会沸腾。”
尽管知道这个故事会怎么样,但郑司楚还是听得入迷了。不仅仅是故事,也许更多的是因为她的声音。他道:“后来呢?”
“后来?”她笑了,“后来的事,只有后来才能知道。你只要记住,未来永远都是属于你自己的。”
她挥了挥手,向那辆大车走去。郑司楚也挥了挥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车厢里,耳朵却仿佛还在回荡着她最后那句话。
的确,未来永远都属于我自己。
这个年轻女子的话仿佛点燃了他心底的一根引线,让他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开始沸腾起来。
“毕将军到。”
随着赞礼的传报,大统制府门口的两个卫兵一个立正。尽管毕炜将军最近遭受了一场大败,连一只眼睛都丢了,但第五上将胡继棠也是从断了手腕后才开始领军征战,结果“断腕之猛将”的称号一直传到了倭岛,所以毕炜虽然右眼蒙着眼罩,反倒令这两个卫兵更为尊敬。
只是毕炜心里却没那么好受。
西原一战,共和远征军一败涂地,前后八千人,最后逃回来的只有四千许,竟有一半丧生在西原大草原上。胜负固然是兵家常事,但作为共和国的名将,在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情状下迎来这样一个败局,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虽然事情过去了已有一段日子,大统制对自己也已处分完毕,但这次大统制召见,毕炜心里仍是忐忑不安。
雾云城,本来就是帝国的首都,而大统制府也正是昔日帝君召见朝臣的勤政殿。虽然事隔多年,毕炜却还记得当初自己跟随帝国的文侯第一次上殿谒见帝君的情景。尽管那个帝君是个长年缠绵病榻的人,可是自己在听得帝君说话时还是出了一身冷汗。权势,威严,这些字眼从此就像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深处,直到今天。
“毕将军。”
过来招呼的是一个年轻人。这人名叫伍继周,是大统制的文书。他虽然年轻,现在却是大统制下达政令的中间人,几乎可以说是这个庞大的共和国里的第二号人物——当然他并没有实权,只是一个忠实的传声筒而已。毕炜站起来,拱了拱手道:“伍先生。”
“毕将军,大统制在荷香阁接见将军,请将军随我来。”
伍继周的脸上带着礼节性的笑意,只是这些笑容好像是黏在他脸上的一样,从这张脸上毕炜根本无从判断大统制此时的喜怒。他只是道:“是。”说得恭恭敬敬,虽然他的年纪多半比伍继周的父亲还大。
让毕炜带来的两个亲兵在勤政殿等候,伍继周领着毕炜向荷香阁走去。荷香阁在勤政殿的后院,是大统制读书的地方,布里得十分清雅幽静。到了荷香阁门口,伍继周弯下腰,沉声道:“大统制,毕将军到。”
这一切,岂不与当初的文侯一模一样?不,见到文侯时的压迫感也没有如此沉重。毕炜还没来得及再去比较什么,门里传出了一个平静的声音:“请毕将军进来吧。”
伍继周轻轻推开门。门推开时,发出了“呀”的一声,显然是门枢里长久没上油了。毕炜听到过一个传言,说大统制有个怪癖,喜欢听门开合时发出的声音,有一次某个新来的内务官员不明就里,给大统制的住处门枢里都加了油,还惹得大统制大为生气,命令把那些油立刻擦去,直到门在开合时仍能发出这种有些刺耳的声音为止。只是毕炜却知道,大统制并不是有喜欢听开门声的怪癖,而是不喜欢有人在自己没察觉的情况下走进来。
与当时的文侯一样,不过文侯也没有大统制这样挑剔。他想。
毕炜一走进去,伍继周便轻轻关上了门,门发出“呀”的一声,在关上时又发出恰如其分的“喀”一声。大统制的文书并不好当,伍继周年纪虽轻,听说精于史实,下笔也快,大统制大概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
门里,一扇竹帘隔开了内外两室。透过竹帘,可以看到大统制正在内室里挥毫写着什么。大统制不喜欢与人面对面,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的,甚至这种私下的场合也是如此。毕炜笔挺地站在竹帘外鞠了一躬,道:“大统制,毕炜前来。”
共和国以人为尚,以民为本,因此废除了跪拜礼,代之以鞠躬致敬。可是尽管已经推行了十多年,毕炜还是有点不习惯,他隐隐觉得以前的跪拜礼让他更自在一些。
“毕将军,请坐吧。”
大统制的声音很温和,可是毕炜不知道在这温和背后还隐藏着什么。表面上看来,大统制不喜欢抛头露面,但作为共和国的最高领导人,还是会出现在民众面前。在民众看来,这张只能称得上平常的相貌,配以这种温和的声音,让人油然而生亲近和景仰之心。可是,作为共和国最核心阶层的毕炜却能看到大统制的另一面:阴险,狠毒。
这两个贬义词汇用在大统制身上,完全不过分。而这个无法告诉别人的结论是在毕炜偶尔读到一份第五上将军胡继棠在东平城易帜期间上给大统制的密信时,发现了一点小小的墨迹而得出的。
共和国能够最终胜利,水火两军团在最紧要关头倒戈固然是第一大功,当时帝国前哨第一重镇东平城在共和军与帝国军的主力决战于坠星原时倒向共和军也起了极大的作用。当时镇守东平城的是帝国后起名将钟禺谷,后来在扫荡帝国残存力量时钟禺谷也表现得极为抢眼,大统制对他赞誉有加,那个时候毕炜还曾经担心这个后辈有可能在新生的共和国里地位超过自己。可是,当钟禺谷率领自己的嫡系前去扫平一支帝国西府军残兵时,却传来了他全军覆没的消息,钟禺谷亦战死当场。事后,钟禺谷的名字作为共和军先烈,进入了纪念堂。消灭了钟禺谷的那支西府军残部,曾经被编入帝国军的地军团,战力当然可圈可点,却只是一支残兵败将,兵力和战具都远远不及钟禺谷军。但就在那一战前,钟禺谷军中出了内奸,行兵计划尽为西府军主将获悉,以至于这一战毫无悬念,全军覆没。
钟禺谷被困死时,另一支数目可观的共和军就在十几里以外驻扎。如果当时这支部队能够及时增援,钟禺谷根本不会败。可是很奇怪,尽管相隔只有十几里,当战事开始时那支部队却一直按兵不动,当时的解释是没有接到钟禺谷的求援信使。直到第二天,这支部队才赶到战场,当时钟禺谷已经全军覆没,而那支西府军尽管获胜,亦是惨胜,被这支共和军堵了个正着,结果同样被彻底消灭。
当共和国已经取得天下,以摧枯拉朽之势扫荡残余敌人时,出了这么个败仗实在不太光彩,所以共和国战史里说起钟禺谷时,只是加了些“为国捐躯”之类的褒奖之辞,并没有对此事的前因后果详细描述。
钟禺谷倒戈时,胡继棠在其中出力极大,后来便接掌钟禺谷的兵权,成为共和国开国八大名将中的最后一个。胡继棠是大统制的亲信,那封密信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内容,无非是汇报当时东平城中的情况,所以当东平城顺利易帜后,这种密信也就没什么价值了,已是准备毁掉。毕炜也是在一个极偶然的机会里看到这封密信的,偷偷保留下来,本来他也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听说上面有大统制的批文,希望能揣摩一下大统制的书法,这样在上书时就可以拉近与大统制的距离了。但读了几遍批文后,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大统制十分勤政,对这种上书批得也多,像这封密信上,胡继棠说的东平城诸要点,大统制还加了个一、二、三、四的序号,但在一句话下,却隐隐有一点墨迹,似乎开始想写,后来却改了主意,没有落笔。
“其心欲降,然依职所见,其尚存观望。”
那点墨迹就在这句话的边上,很淡,一不注意还不会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