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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又亮了,已经不再那么失望。还有许多事“要看看,要听听。”熨斗烧好了。
门铃低声响起来。
“活见鬼!这个家能把人忙死!这里成了税务所了!”
她下了楼,看见是朱里昂腋下夹着本书来了,大声说:
“请进,朱里昂先生!太太跟表兄在一起,不过说了,让你进来。”
她出其不意地猛然打开客厅的门。
“朱里昂先生来了。”口气里透着得意。
露依莎为两个人作了介绍。
巴济里奥慢腾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以近乎厌恶的目光从朱里昂蓬松的头发打量到他没有擦亮的皮靴。
“好一个贱民!”他想。
精明的露依莎发现了这一点,脸红了,为朱里昂感到羞耻。
此人领子皱皱巴巴,布上衣做得不合身──让巴济里奥怎么想她家的亲戚朋友!她觉得自己也不够高雅了,于是在表情上下意识地与他保持距离──仿佛来的是个不速之客;这身装束使她恼火!
朱里昂发觉她很拘谨,心里也很尴尬,正了正夹鼻眼镜,说:
“我偶然经过这里,进来问问有没有若热的消息……”
“谢谢。有。他经常来信,他很好……”
巴济里奥像个近亲一样靠在沙发上,望着自己脚上绣着小红星的丝调袜子,漫不经心地捋着唇髭,微微翘起小拇指──上面戴着两个金戒指,一个嵌着绿宝石,另一个是红宝石。
这种装腔作势和宝石的熠熠光辉激怒了朱里昂。
他也想表现出与这家人的交情和他的权利。他说:
“我不是来陪伴你的,因为最近很忙……”
露依莎马上否定了这种亲密关系:
“我身体也不大好。最近,我谁也没有接待──当然,我表兄除外。”
朱里昂感到被朋友背弃了。他惊讶、愤怒,满脸通红,把书放在膝盖上,腿不停地颤动。因为裤腿太短,可以看见旧皮鞋上绽出的橡皮筋。
一阵难堪的沉默。
“多漂亮的玫瑰!”巴济里奥终于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非常漂亮!”露依莎回答说。
现在,露依莎倒有些怜悯朱里昂了,想找个话茬。最后,贸然说出这么一句:
“天气太热了,能把人热死!得病的很多吧?”
“霍乱。”朱里昂回答,“因为吃水果。肠胃病。”
露依莎垂下眼睛。巴济里奥开始谈论年轻的阿泽亚斯伯爵夫人:
原来就认为她成不了气候。她姐姐呢,怎么样?
关于他不认识的贵夫人的谈话使朱里昂更加孤单,他感到汗水儒湿了脖子,想找句成语、俏皮话或者尖锐的讽刺的话,机械地把膝盖上厚厚的黄皮书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
“是本小说吗?”露依莎问。
“不。是黎博士关于子宫病症的着作。”
露依莎的脸红了;朱里昂也因为失口说出这个词而气恼。巴济里奥笑了笑,问起一个叫拉发埃拉。格里若的夫人的情况,就是那位常到马达莱纳去、丈夫的哥哥是哑巴的那位太太。
“她丈夫死了,跟丈夫的哥哥结了婚。”
“和哑巴结了婚?”
“对。生了个儿子,也是哑巴。”
“那在家里怎么谈话?布拉卡的埃乌热尼奥夫人呢?”
朱里昂难以忍受,站起身,从声音里可以听出,他嗓子发干:
“我很忙,不能久留。给若热写信的时候,代我问候他,嗯?”
他生硬地向巴济里奥点点头。可是,帽子找不到了,原来滚到一把椅子下面。出门的时候,又被门帘卷住,一头撞在关着的门上。走到门外,他已经气急败坏,恨露依莎,恨若热,恨他们豪华的生活,想报复他们──现在心里充满了俏皮话、讽刺和挖苦。本应当辱骂一通,说他们是蠢驴,傻女人……可当时一个也想不起来。
他刚刚把大门关上,巴济里奥就站起身,双臂交叉:
“这个下贱的家伙是谁?”
露依莎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
“一个年轻医生……”
“真不像样子,简直还是个学生!”
“可怜,生活拮据。”
“可是,刷一刷外衣,洗干净头屑无需有多少钱!这种人,不应当接待!让这个家有失体面。要是你丈夫喜欢,让他在办公室接待嘛!……”
他在客厅里踱着,情绪激昂,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摆弄得硬币和钥匙叮当作响。
“这个家的朋友真奇怪!……”他接着说,“活见鬼!你受的不是这等教育。在马达莱纳街的家里,你从来不曾同这种人打过交道。”
确实没有。她觉得与若热的婚姻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一些与庶民的接触。可是,出于对惯常听到的意见的尊重,出于对若热的好感,她说:
“都说他有些才气……”
“最好还是有双像样的靴子。”
出于懦弱,露依莎同意了:
“我也觉得他怪里怪气的。”
“太糟糕了,亲爱的!”
这个词使她的心跳起来。当年,巴济里奥就是这样称呼她的。一阵沉默。门铃大声响起来。
露依莎吓了一跳。我的天!要是塞巴斯蒂昂可就坏了!巴济里奥会觉得他更庸俗。可是,儒莉安娜走过来说:
“是顾问先生。让他进来吗?”
“当然。”她大声说。
亚卡西奥那高大的形象走进来,外衣前摆向后垂着,白裤子熨得笔直,垂在那考究的皮鞋上。
露依莎刚介绍完巴济里奥,他就毕恭毕敬地说:
“我早已知道阁下到了,从我们上层社会的重要消息中得知的。
我们的若热呢,怎么样?”
“若热现在在贝雅……他说非常烦躁……”
巴济里奥更加笑容可掬,说:
“我真想象不出来,在贝雅能干什么。大概很糟糕。”
顾问用戴着徽章的戒指的雪白的手捋了捋唇髭,说:
“那毕竟是省府嘛!”
“可是,既然王国首都都一事无成,”巴济里奥靠在沙发背上,拉了拉汗衫袖子,“那里就更无所事事了!”
看到巴济里奥如此亲切,露依莎满心欢喜,笑着说:
“当着顾问的面可别这么说。他是个里斯本了不起的崇拜者。”
亚卡西奥躬了身子:
“我生在里斯本,喜爱里斯本,尊敬的夫人。”
接着,又诚恳地说:
“但是我承认,它不能与巴黎、伦敦、马德里等城市相提并论……”
“当然。”露依莎说。
顾问继续高谈阔论:
“不过,里斯本也有其独特的美!据说,它的入海口(我从来没有到防波堤去过)的景色非常壮观,可以与康士坦丁堡和那不勒斯比美。值得加雷特和拉马蒂尼大书特书!足以让人产生灵感,造就伟大的天才……”
露依莎担心他继续引用文学作品或者评论,就打断了他的话,问他最近在干些什么,说星期天到帕塞约去了──她和费里西达德太太──本指望看到他,结果没有遇到。
星期天从不去帕塞约──他说。──他承认,那里非常宜人,但人群拥挤,使他头晕。他早就注意到──这时,他把口气放慢,要透露什么不同凡响的发现──早就注意到许多人聚集在一个地方能使学者们晕眩。另外,他还抱怨健康不佳,工作太重。他正在编纂一本书,常喝法国的维希矿泉水。
“你可以吸烟。”露依莎突然笑着对巴济里奥说,“要火柴吗?”
她亲自去取火柴,脚步轻盈,心满意足。她穿一件浅色衣裙,有点透明,非常新颖。头发显得更加金黄,皮肤也更加细嫩。
巴济里奥往后一仰,抽了一口雪茄。
“星期天去帕塞纳,不折不扣的愚蠢!”
顾问思考片刻,回答说:
“布里托先生,我倒不如此认为!”不过,他认为原来确实是比现在更惬意的消遣。“首先,”他直了直身子,非常自信地说,“绝对、绝对替代不了海军铜管乐队!”另外,还有价格问题……啊,对这个问题他已研究多时,降低价格有助于下层人麇集……他并非有意对这部分人横加挑剔……他的自由主张人所共知。“我可以请露依莎夫人作证!”他说。然而,在经过挑选的圈子里总是件令人高兴的事!至于他本人,他从来不去帕塞约。“也许你们不相信,但确实如此:即使放焰火的时候也不去!在那些天,只是隔着栏杆在外面看看。”不是为了节省钱,当然不是!他不是富翁,但完全可以付那笔小小的费用。他担心的是出现不测!接着他讲了一个人的故事──这个人的名字一时想不起来了,一个“起花”穿透了他的头颅。另外,燃烧的碎片掉在脸上,掉在新外衣上……那再容易不过了!“还是小心为妙。”他满有把握地作了总结,用折得整整齐齐的印度丝绸手绢擦了擦嘴唇。
他们又谈起季节:许多人到辛特拉去了;再说,里斯本的夏天太干燥……顾问说,只有在圣。卡洛斯音乐会开始的时候,里斯本才雄伟,真正雄伟!
“我进来的时候你在弹什么曲子?”巴济里奥问道。
顾问立刻接过话茬:
“既然你们刚才正在讨论音乐,你们喜欢谁的……十八年来,我一直是圣。卡洛斯的崇拜者……”
巴济里奥打断了他的话:
“演奏吗?”
“曾经演奏过,但我不想张扬。年轻的时候喜欢吹笛子。”
接着打了个长辈的手势;
“年轻人!……露依莎,你刚才弹什么?新曲子?”
“不!一首名曲,已经很古老了:迈耶贝尔的《渔家女》。我手头有翻译过来的歌词。”
她已经关上玻璃窗,坐到钢琴前:
“这种曲子,塞巴斯蒂昂弹得才好呢。对吧,顾问?”
“我们的塞巴斯蒂昂,”顾问以权威的口气说,“可以和塔尔贝格们、李斯特们比美。认识我们的塞巴斯蒂昂吗?”他问巴济里奥。
“不,不认识。”
“一颗珍珠!”
巴济里奥捻着唇髭走到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