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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我们怎么啦?”
她裹着条黑披肩,手里端着的油灯在墙上照出她假发的奇怪的阴影。
“儒莉安娜太太,请把客厅的灯点上。”塞巴斯蒂昂不动声色地说。
她用明亮而又不安的目光盯着警察:
“哎呀,先生,出了什么事?我的天!主人们都不在家。要是知道是这样,我就不开门了……有什么事吗?这是干什么呀!”
“没什么。”塞巴斯蒂昂打开客厅的门,“一切都会商量着办!”
他自己划根火柴,点着烛台上的蜡烛,金黄色的镜框、若热母亲的照片上那张苍白的脸和镜子的反光渐渐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11德斯先生,请坐,请坐!”
门德斯站在椅子旁边,手插在皮带上,佩刀夹在两个膝盖之间,一言不发。
“这就是那个人。”塞巴斯蒂昂指着提心吊胆地站在客厅门口的儒莉安娜说。
女人脸色煞白,后退了一步:
“哎呀,塞巴斯蒂昂先生,这是开的什么玩笑呀?”
“没什么,没什么……”
他从儒莉安娜手里拿过油灯,拍拍她的胳膊:
“我们到餐厅去一下吧。”
“可是,”怎么啦?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我的天!出这种事!你看这多么荒唐!”
塞巴斯蒂昂把餐厅的门关上,把油灯放在桌子上──上边还有个带奶酪油渍的盘子和有残余葡萄酒的杯子──,走了几步,神经质地用食指和中指打着响,最后突然在儒莉安娜面前停下来:
“把你偷的夫人那些信交出来……”
儒莉安娜刚要到窗户那边去喊叫,塞巴斯蒂昂就拉住她的胳膊,按着她坐在一把椅子上:
“算了吧,不要喊叫了,警察就在家里嘛。把信交出来,要么就去坐地牢!”
儒莉安娜仿佛看见了“柠檬林”那阴暗的牢房、配给的稀汤和冰冷的石头床上那草垫子……
“我干了什么事呀?”她结结巴巴地说,“干了什么事呀?”
“偷了信。交出来!快!”
儒莉安娜坐在椅子边上,绝望地紧紧握着手,紧咬牙关,瓮声瓮气地说:
“是那个女醉鬼!女醉鬼!”
塞巴斯蒂昂不耐烦了,拉住门把手。
“等等,你这个魔鬼!”她吼叫着跳起来,愤怒地盯着他,解开背心扣子,把手伸进去,掏出了一个小钱包。但是,突然又跺着脚神经质地喊:
“不!不!不!”
“要是不让你到地牢里去睡觉,就让魔鬼把你带走!”塞巴斯蒂昂把门打开一半:“门德斯先生!”
“给你!”她叫了一声,把钱包扔给塞巴斯蒂昂,挥着拳头喊:
“你这个坏东西,让雷劈了你吧!”
塞巴斯蒂昂即拣起钱包。里面有三封信:那封折了又折的是露依莎的,他看了第一行:“我亲爱的巴济里奥”。他脸色煞白,马上把东西都装进外衣里面的口袋里,然后打开门:门德斯那高大的身躯站在阴影里。
“门德斯先生,一切都办好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想占你更多时间了。”
大汉行了个军礼,没有说话。走到楼梯平台,塞巴斯蒂昂往他手里塞了一个英磅,门德斯恭恭敬敬地弯下腰,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
“随便有什么事吩咐,请找64号门德斯,在警务队干过。阁下不用破费了。随时听阁下吩咐。我的妻子和孩子们都感谢阁下。阁下不用破费了。64号,门德斯,曾在警务队效力。”
塞巴斯蒂昂关上大门,回到餐厅。儒莉安娜已经坐在椅子上,见他进来,立刻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那女醉鬼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是你设下的圈套!你也跟她睡过觉!……”
塞巴斯蒂昂脸色很白,但保持着镇定:
“你这个女人,去把帽子戴上。若热先生已经把你辞退了。明天找人来搬走你的木箱……”
“可是,她男人一定能知道一切!”她咆哮着,“要是我不把一切一桩桩一件件地告诉他,就让这屋顶把我砸死!她收到的信,她到哪里去会男人。她跟那男人在客厅里睡,还有慌里慌张地把发卡都掉在地上了。连厨娘也听见动静了!”
“住嘴!”塞巴斯蒂昂嘴唇煞白,声音颤抖,一拳打在桌子上,杯盘一阵摇晃,金丝雀在笼子里乱飞,“你这个贼,警察把你的名字记下了!只要你说半句话就得去柠檬林监狱,就得把你运出防波堤。
你不光偷了信,还偷了衣服,汗衫,床单……”儒莉安娜刚要说、要喊,他又厉声说道,“我知道,知道得很清楚,是她给你的,可是,是被迫给的,因为你威胁她。你什么东西都要。这就是偷,是流放到非洲去的大罪!你想对若热先生说什么,任你去说。去说吧!你看他相信不相信。去说呀!你这个贼,他只会朝你肩膀上打几手杖!”
她咬牙切齿。这下子完了!“他们”什么都有,警察、“好时光”监狱、牢房、非洲!……全都在他们手里……而她呢,一无所有!
她对“小泼妇”的所有仇恨一古脑儿爆发了,用最淫秽的话咒骂,还杜撰了一大堆不堪入耳的勾当。
“她跟上区那些婊子们一样!可是我,”她高声喊,“我是个清清白白的女人,没有哪个男人敢吹牛皮说碰过我的身子,从来没有一个臭男人见过我皮肤的颜色。可那女醉鬼呢!……”她甩下披肩,揪着衣领,“这个家什么丑事都有!再说,我为照顾姑妈那个妖婆受了多少罪呀!他们就这么报答我!要是我不到报纸去说理,就让魔鬼们把我带走!我亲眼看见她像个婊子似地搂着那个花花公子!”
尽管如此,塞巴斯蒂昂怀着痛苦的好奇心听着那些细节;虽然恨不得想把她掐死,但眼睛却在贪婪地吞着每一个字。等她说得气喘吁吁,停住口的时候,他叫道:
“走!戴上帽子,滚出去!”
儒莉安娜气昏了头,眼珠瞪出了眼眶。她冲到塞巴斯蒂昂跟前,朝他脸上吐了一大口唾沫!
可是,她的嘴突然张得很大,身子朝后一弓,两只手急切地捂住胸口,接着往一侧倒下来,发出像掉下一包衣服似的软软的响声。
塞巴斯蒂昂弯下身子,摇摇她;已经僵硬了,嘴角流出了黑紫色的泡沫。
他抓起帽子,下了楼梯,一口气跑到主教广场。一辆空着的马车走过,他冲进车里,让车夫“以最快速度”去朱里昂家;他强迫朱里昂立刻就走,穿着拖鞋、没有穿西装也要立刻就走。
“是死了人的事!儒莉安娜死了!”他脸上没有血色,结结巴巴地说。
路上,随着车轮声和车窗的震动声,塞巴斯蒂昂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他走进露依莎家里,发现儒莉安娜因为被辞退而十分生气,指手划脚地跟他说起来,突然朝一边倒下去。
“是心脏病。本来她也活不了几天了。”朱里昂嘬着雪茄烟头说。
车停下了。但是,刚要下车,塞巴斯蒂昂想起来,出门时昏头昏脑,把大门锁上了!只有死者在家!幸亏车夫拿出撬锁器,才把门打开了。
“先生们,不想到达丰多区转转吗?”车夫一边往口袋里装车资一边说。
却看到他们两人冲出了车门。
“他们也不是干那种事的人!”他轻蔑地嘟囔了一声,扬鞭打马,走了。
两个人进了门。
到了小天井,塞巴斯蒂昂觉得安静得阴森可怖。他吓得魂不附体,一步步走上楼梯,楼梯似乎没有尽头。心跳得厉害。他还希望看到那女人仅仅是一时晕倒,正在昏睡,或者已经站起来,虽然脸色苍白,但还在呼吸!
没有的事!和他离开时一样,那女人躺在地毯上,两只胳膊张开,手指像爪子似地弯着。由于腿脚乱蹬,撩开了裙子,露出了胫骨和玫瑰色统袜以及软拖鞋;塞巴斯蒂昂忘在椅子上的油灯照得那僵硬的脸上的额头惨白一片,歪着的嘴在灯光下形成一个阴影;突然而来的垂死挣扎留下的瞪得吓人的眼睛里,有一层蜘蛛网似的浑浊的雾。四周,一切似乎更加纹丝不动,死一样的僵硬。博物架上有什么东西闪着银光。只有挂钟嘀答嘀答响个不停。
朱里昂摸了摸她,站起身,摆摆手:
“从一切意义上说她都死了。必须把她弄出去。她的卧室在哪儿?”
塞巴斯蒂昂面色苍白,指了指上面。
“好。你拖着她,我端着油灯。”看到塞巴斯蒂昂一动不动,朱里昂笑着问:“害怕?”
他心里暗自嘲讽塞巴斯蒂昂:活见鬼,那不过是无生命的物质,跟抓着个布娃娃一样嘛!塞巴斯蒂昂头发根都出汗了,托着尸体两只胳膊下边慢慢走。朱里昂端着油灯走在前头,为了显示自己,哼起了《浮士德》中进行曲的头几个节拍。塞巴斯蒂昂羞得满脸通红,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什么都不管了,走……”
“我倒尊敬姑娘的神经!”朱里昂弯弯身子。
人都没有说话。塞巴斯蒂昂觉得这瘦小的身体像铅一样沉。
尸体脚上的一只拖鞋掉下来,顺着楼梯往下滚。塞巴斯蒂昂觉得有什么东西碰他的膝盖,吓了一跳:原来是假发套掉了,只由一根绳子挂着。
他们把尸体放在床上,朱里昂说应该按传统办事,把她的双臂交叉在胸前,把她的眼睛合上。
他看了儒莉安娜一会儿。
“好难看的东西!”他嘟囔了一句,拉开一块皱皱巴巴的床单把她的脸盖上。
临出门,他看了看这卧室,非常惊奇:
“这个老废物,比我住得还好!”
他关上门,上了锁,说:
“安息吧。”
两个人一声不响地下了楼。
走进客厅的时候,脸色煞白的塞巴斯蒂昂把手放在朱里昂的肩头:
“这么说,你觉得她死于动脉瘤吗?”
“对。她一发怒,崩裂了。书上这么说的……”
“要是她今天不生气……”
“明天也会崩裂。反正快死了。让她安安静静地躺着吧,现在已经开始腐烂了,别打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