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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德点了点头,然后把自己的故事告诉汤姆。虽然汤姆还是个新手,但他已经从十多个石油商那里听过十多遍同样的故事。巴德辞掉工作,借来钻塔,花钱买了一些钻探权,用散钱和承诺雇了一批工人。他开始勘探。在坚硬的土地里往下钻了三千英尺。他的钱花光了。别的地方要用他的钻塔。他卖掉那块地,转战别处。十八个月后,一家大型石油公司的钻探队重新打开他的油井,又往下钻了九百英尺,挖出了石油。
“钻井挣不了钱,我想。”巴德说,“太多的人在追逐太少的石油。如果不那么快找到石油,反而是幸运的事。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应该去汽车厂或是收音机厂,干些有前途的职业。”
汤姆摇摇头。他没说什么,不过他没把巴德的建议当真。巴德也没把自己的建议当真。他是个石油迷。虽然他是在为别人干活,但他钻井的时候就好像他必须得在一周内找到石油,不然就会死掉。干活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停下来。惟一能让他慢下来的时候就是旋转台旋转正常、钻头声没有毛病、锅炉的压力足够、钻塔里有一堆三十英尺长的钻杆已经就位,准备好在钻头下降的时候被装上。
“没有石油,没有烈酒,”巴德说,“这会是个干得让人受不了的国家。”
汤姆向旁边瞥了一眼。巴德指的是第十八条修正案——禁酒令——它几乎是没有任何争议地就在众议院和参议院得到了通过,而且正得到每一个州的批准。到来年的一月份,酒的生产和销售不仅会违背国家的法律,而且还违背了宪法本身。
他们已经走近了寄宿小屋。那时提供的食物虽然量足,但味道极其糟糕。这地方在暴动中没有被掀翻的惟一原因就在于价格低得出奇的大量啤酒。男人的高声大叫和啤酒的浓烈气味已经飘进田野的风中。汤姆指着黄昏下走在他们前面的人影。
“你以为山姆大叔叫他们戒酒他们就会不再喝酒?”
巴德耸耸肩,他对任何与石油没有直接关系的话题都没有太大兴趣,“我想他们只能变得又干又渴。”
“那可真是渴得够呛。”汤姆说。
巴德答了句什么,然后就走进屋里,打算在晚饭铃响起之前把自己收拾干净。汤姆一般也会抢着冲到浴头下面,可这次他退到屋外,感觉着夜晚空气吹拂过他的脸庞,凝视着开始在紫色天空中闪烁的群星。
收购、雇佣和运行一个石油钻塔大概要花两千五百美元。像巴德这样廉价替人钻井的人,他们就像是那些在扑克游戏中下十美元赌注的穷人们。汤姆不会犯这个错误。没有做好准备之前他不会钻井。没有足够的现金之前他不会钻井。他总认为自己能从石油上多少挣到点钱,可情况也许不是这样的。也许还有其它的办法。不一定非要是安全的办法,但得是快速有效的办法。
汤姆冲自己点了点头。他要快速,他不需要安全。他的脉搏开始加速。他开始奔跑。
亚当爵士看着他的儿子。
整个英国,这一代的人看着都比实际年龄要老。战争将皱纹深深地刻在了年轻的面庞上。二十岁眼睛里的神情可能会让两倍于他们年龄的人感到不安。而艾伦呢?他今年二十六岁。战争和波斯的艰苦生活使人很容易误认为他已经超过了三十五岁,甚至更老。波斯的烈日和高纬度把他的脸变成了古铜色,很难让人相信他曾经是个面色白皙的少年。他的头发几乎已经褪成白色,眉毛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可他的脸上还有别的神情。一种亚当爵士可以理解却无法恰当描述的神情。艾伦仍在痛苦地爱着洛蒂。亚当爵士又凝视了他片刻,然后匆匆将目光掉回文件上。地图摊放在惠特科姆庄园台球室里那张标准尺寸的台球桌上。虽然外面日光充足,厚重的锦缎窗帘也被撩到两边,但桌子上空的电灯仍然全力洒向地图尽可能多的光明。
“真是让人震惊,太出色了。”
艾伦点点头。他一直呆在扎格罗斯——测量、勘探、拍照、分析——直到完成全部工作。艾伦的锤子和取样袋征服了一座又一座山谷。他对扎格罗斯北部地区地质情况的了解已经超过了有史以来任何一个人。桌上堆放着化石、岩石和土壤样本。
亚当爵士翻看了一遍地图,用小石块将它们压平。他自己的地质学知识远远比不上艾伦,但已经足以确认哪些地形可以带来高利润——也足以知道哪些地方完全没有产油的希望。大多数的地图都归于后一类,亚当爵士每看一张焦虑便增加一分。他的表情肯定泄露了他的担忧。
“我们一直都知道这是件很困难的事。”艾伦说,“我从没指望能发现大量石油。”
“嗯,”亚当爵士表示同意。他将一张地图抽出来放到最上面。上面画着一些年分正确的地质组成,还有一些结构,这些结构表明下面可能会有石油储蓄。“这儿这个圆形。背斜层,可能是吧?”
背斜层指的是深深埋在地下的弓形结构。如果弓背处是由良好的不透水性岩石组成,而且下面的地层储有石油的话,那么背斜层就是采集石油的最佳地点——也是每个石油商的梦想。
“也许吧,爸爸。很可能不是。”艾伦指出地图上的几个迹象表明背斜层的石油已经空了——就算那儿曾经有过石油。
“也许值得一试。”
“也许吧。不过看看这个。”
艾伦拿出一张先前没有拿出的地图。这张地图上绘制的是埃默里的山谷以及这个山谷东面和西面的山谷。上面有一个红色的叉号——所有地图上惟一的红色标记——旁边是艾伦整齐的笔迹:“油漏!”亚当爵士兴趣渐增地研究着这张地图。
“你已经发现了石油?”
“我找到的石油可以让一盏煤油灯燃烧大概二十五秒。还不到一茶勺。”
“但这还是……石油。”
“对,石油。闻上去很棒。没有太多的硫磺。没有太多的柏油。如果那儿有石油的话,将是质量上乘的石油。质地很轻,气味芬芳,易于提炼。”
亚当又看向地图。他在寻找可能含有希望的结构:背斜层,盐穹,“地角”或是单斜层。什么都没有。“我知道,在美国有的地方他们会开采石油。他们会将钻杆伸进山腰让石油排出来。就算这儿没有传统钻探的机会,但你找到了一个山腰。也许换一种手段……”
第四部分 休战日33天后第33节 石油就在那儿
“父亲,那些油矿一天只产二十桶油。运气好的话三十桶。如果市场就在你家门前的话,这算是不错的了,可我们的石油还得一路运到英国。如果我们不进行大规模的开采,那根本就没有必要去钻井。不过你看看地图。你再看看地图。有样东西你没看到。”
亚当爵士研究着地图。就算穷其一生他也看不到他儿子要他看的东西。
“你没看到吗,父亲?断层线?”
断层也是石油屯集在地下的传统方式。如果两个岩层破裂,然后相互交迭,形成某种顶层,那就有可能会在裂口处发现石油。
“断层线?东面和西面的地质等高线是有一些变化,可我看不出——”
“这儿,父亲,这儿,”艾伦从球杆架上抓过一个粉块,然后在地图上从上往下劈出一条粗粗的蓝线,线条宽达二十二公里。“一开始我也没看到。足足两个月都没看到。跟你一样,我也在寻找狭窄的地形,一两英里宽的地形,甚至五到十英里的我都找过。可这个断层是一个标准的断层。但它经常会从视线里消失。它被藏在积雪、石崩或是连续的地质起伏之下。可是当你离它远一点——把所有的线索加起来——让自己看见明显的事实——那你就会看到最大的天然油层之一。”
亚当爵士凝视着那蓝色的粗线条。他儿子说的对。这个断层如此巨大,以至于人们更倾向于疏忽它,而不是看到它。可它就在那儿:被完美地绘制出来。
“天啊,艾伦,那真的是个断层。”
“对。”
“而且那儿曾经有过石油。”
“对。”
两人彼此对视着:父亲,儿子;老人和石油商。艾伦已经做完所有能做的勘查,但问题还在这儿:这个断层含有石油抑或是已经干透?世界上的断层远远要多于富饶的油田,破产的梦想家要远远多于富有的石油商。
“你会去那儿钻井?“
“如果可以的话。”
“你有钱吗?”
“没有,一分钱都没有。”
艾伦知道,这个断层下储藏着大量的石油。除非他能找到足够的金钱去钻井,不然它会永远呆在那儿。
“你会去借钱吗?”
“用什么借?没人会借给我。”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想。成立一个勘探公司,然后出售股份。出让控制权虽然很可惜,但是无法避免,我能看出这点。”
“我不卖。”
“不卖?可是——”
“我不卖。”
多年的战争和艰辛已经打磨了艾伦。他的声音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坚定而果断。他的父亲张开嘴——然后又闭上嘴。如果艾伦固执地不肯出售股分,那是他自己的事。到时候,他会明白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筹集资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别的办法。
石油就在那儿。
离汤姆和其他人干活的钻塔四英里远的地方,离寄宿小屋六英里远的地方,离最近的铁路整整十六英里远的地方,一个小规模的勘探设备在五千五百英尺的地下挖掘出了石油。油井一天只产八十桶油:不错的产量,但还称不上巨大。但是,它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如果一个地方有石油,那附近可能也会有石油。这个座落在平原与高山衔接地带的偏远的丘陵地区一下子挤满了新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