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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壁的上方,一排残破的白棉布旗子开始从雪中伸出。那些旗子是艾伦去年插在那儿的,标志着埃默里发现的油砂岩层。因为岩层已经暴露出地面,所以不可能找到任何石油,但它至少可以指出一条曾经存在过石油的线。
那排旗子更加能够支持雷诺兹急着想要搬井的举动。那些旗子离山顶不超过两千英尺,有时甚至只有一千一百英尺。如果用同样的逻辑来推断谷底的地质,那石油应该在一千一百英尺到两千英尺之间被找到。第一口井他们钻了一千八百英尺,而第二口已经超过了两千英尺。一切逻辑都说明他们现在就应该换个地方,起动他们的第三口也是最后一口井……
艾伦最终下了决心,“不,”他说,“钻塔就留在那儿。”
“什么?天啊,老弟!放弃是没有用的。我们的钱还可以——”
“我们不是放弃。我们要继续的挖下去。”
“老天,我们不是讨论过这个问题吗?”
“见鬼的锅炉不想再往下钻了,”阿莫德帮上一句,“糟糕没用又见鬼的烂东西。”
“继续。”艾伦果断地说,“乔治,抬头看看那些旗子。你看到什么?”
“我看到一个深入地下一千一百英尺到两千英尺之间的油田。再继续挖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艾伦点点头,“我也一直这么看。所以我确信我们得换个地方。但没准我们一直都看错了。没准山谷已经给了我们所需要的线索,但我们因为太盲目而没有看见。”
雷诺兹哼了哼。他不喜欢侦探小说。他没看见什么两面性。
艾伦用面包指了指最左边的旗子。“那面旗子离我们至少有四英里远,我就是在那个地方发现了一小点真正的石油。”然后他又指向右边,山谷的上方。因为山谷的曲线,那排旗子逐渐消失在视线中。“那边,油田又延伸了至少三英里。我猜想它还在继续延伸,但因为上面的岩崩,所以我没法过去。”
雷诺兹点点头。这是小孩都能明白的道理。他也明白。
“那么你看到了什么?这些旗子告诉我们什么?”艾伦问。
“告诉我们油田在一千一百英尺——”
“多大规模的油田?大还是小?”
“拜托,老弟,如果我们能找到那该死的玩意儿,那将是巨大的油田。不是吗?七英里长,天知道有多宽!我放弃伦敦那舒服的小窝可不是为了来找什么小得可怜的油井。”
艾伦点点头,“正是。确实。油田——如果存在的话——会非常巨大。它不应该在我们挖井的地方出现微小的变化。如果这儿有石油,那它就在我们的脚下。”
他的语气中带着绝对的权威。这种语气他在法国或是佛兰德斯的战场上带兵时曾经用过。当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时,没有人会表示反对。今天也没有。艾伦又咬了一口面包,然后把剩下的扔到一边。
“我们继续往下挖。”
汤姆一生中和多少个女人上过多少次床?
他不知道。答案是很多,这是当然的了,但他总觉得去数这个实在是太卑劣粗鄙了。
他的第一个女人是苏珊·赖辛赫斯特,惠特科姆一个农夫那脸颊红润的女儿。他最常去找的情人是劳拉·科尔,战前在伦敦跟他好上的一个店员。他的第一个外国征服者是一个法国女人,阿梅莉,他对她已经毫无印象。他最灾难性的一次是跟艾伦的莉塞特,在圣苔丝的那个糟糕的八月的早上。
可在所有这些美貌动人、笑靥如花、酒窝深陷的姑娘中,只有一个人经常在夜晚进入汤姆的梦乡,在白天进入他的想像。只有一个:极少几个汤姆甚至都没想过要跟她上床的女人中的一个。
丽贝卡。
他无法把她置之脑后。他不愿意想到她的职业。她那深切的凝视和冒昧的问题让他愤怒。更重要的是,退一万步说,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觉得她有吸引力:那扁平的胸部、过高的鼻子以及深陷的双眼。
可这并不是关键。简单的事实就是:他无法把她置之脑后。早春的一天,他把油井交给“无油井”负责,走到火车站,搭上一辆开往怀俄明的火车。
他决定要找到他。他觉得这几乎跟找到石油一样重要。
**
他到那儿的时候,一切都没改变。楼下的面包房仍在做着生意。楼上的房门仍然需要刷一层油漆。一条漆布仍然从墙上剥落下来。
汤姆敲敲门。
没有回答。
时间还早。这个时候她不应该——谢天谢地——不应该还有任何客人在她屋里,但她也不可能已经起床、穿好衣服并出门去了。汤姆又敲了敲门,时间够长,声音够大,足以敲醒屋里的任何人。
没有回答。
他靠到门上,感觉到了阻力。他试了试门的强度和重量,然后用肩膀撞向它。门的中间弯了弯,然后就裂开了。
屋里是空的。不仅仅是没有她,而是空荡荡的。屋里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那张床,被剥去了所有的床单之后,它看上去更像一个巨大的黄铜甲虫卧在角落里。甚至连气味都没有了。屋里不再有丽贝卡的气味,只有旧地毯和浑浊空气的气味。
有整整两分钟,汤姆就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
小小的厨房和浴室也都空了。里面什么都没有:连个咖啡杯都没有。汤姆茫然地准备离去,然后,他突然灵光一闪,跪到地上,看向床下。地上放着一个廉价的手提箱,箱子被推到了墙边。汤姆拽着箱子把它拖了出来。
第四部分 休战日33天后第50节 1921年夏天
就在他把箱子拖到光亮处时,箱子上面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一个装订好的练习本。汤姆打开它。每页纸上都用铅笔写着两竖排数字。每一横排都整齐地标着一个用波兰语写的字,或仅仅是一个日期。
汤姆试着读懂波兰语,但没能成功。在两兄弟中,艾伦才是语言学家,汤姆不是。那些数字也莫名其妙。第一竖排好像写的是随意的数字,有些前面加了一个减号,其它的很显然都是正数。右边那一竖排写着“Dlug”。第一页顶端dlug这一栏的数字非常大,然后逐渐变小,到第九页的时候变成了零。零这个数字用红笔圈了两圈。剩下的页数全都是空白。
汤姆盯着它看了几秒钟。
然后,它就变得条理清楚了。Dlug的意思是债务。丽贝卡一直都在记帐,记录她挣到的钱和仍然欠着的债务。等到债务还清,她的工作就结束了。
汤姆伸手去够箱子,但他已经知道自己会找到什么:丽贝卡的工作服。他砸开箱子上的锁。里面有两件深红色的低领衬衫,一条黑色的蕾丝颈饰,一管口红,几双丝袜,少许颜色更黑的蕾丝。汤姆把箱盖摔上,猛地站起来。他有一种奇怪的、混合着兴奋、失落、混乱和愤怒的感觉。汤姆比以往更加感受到了他想找到丽贝卡的迫切。迫切和徒劳。
汤姆把箱子踢回到床下,然后,痛恨别人也可能找到它并从里面得出快感这一想法,汤姆又跪到地上把它重新拖了出来。他会把它提到铁轨边上,浇上煤油,然后烧得干干净净。
但不包括那个本子。
汤姆需要留下一个这个他想要的女人的纪念品。那些衣服代表了他一直引以为耻的那部分。那个本子代表了……嗯,它该死的代表了什么?丽贝卡肯定是整个美国大陆惟一使用复式记帐方式的妓女。他飞快地翻了翻纸页,看着丽贝卡的字迹是一种享受。就在他翻看的时候,一些日期吸引了他的目光。比如说,1919年12月17日,第一竖排写着九块五毛钱,第二竖排在债务那栏相应地扣去这么多。收入。汤姆在看的是丽贝卡的收入记录。
这件东西又让他觉得厌恶。他正准备把本子扔进箱子,让它也和妓女垃圾一起加入铁轨旁的那把火,突然有个日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1919年12月24日。这一页画了一条长线,两栏都是空白。12月24日是圣诞节前夕,汤姆请她为他卖威士忌的那天。
那天他深深地冒犯了她,但那条长线说出了一个故事。那天晚上她一分钱收入都没有挣,她那黄铜大床上只躺了一个人。
汤姆迅速地翻到其它他记得自己跟她共享葡萄酒的日期。每个日子都是同样的结果。一条长线,一分钱收入都没有。汤姆叹息地呼出一口气。这么说并不是只有他对她有感觉。她对他也有感觉。
汤姆抬起头,一阵突然的空虚感让他吃了一惊。
他正站在她曾经亲吻过他一次的地方,当时他闯进她的房间请她跟自己一起离开。他记起那个吻的突然以及它带给他的强烈快感。他今天回来是为了再一次请她跟自己一起离开。像丈夫和妻子那样。这一次,他原本会给她时间,他原本会正确行事,不会再急着去赶火车。
他原本会做很多事,只要他及时赶上她。
原本会。
原本会。
英语中最无用的词语。
1921年夏天。
波斯的阳光将天空烤成白晃晃的一片,快要着火的地面干裂成片片碎土。营地里的大多数人都已经离开,而剩下的那十多个则累得像条狗一样,每天从第一线光明出现一直干到最后一丝火苗退出地平线后很久。
自从艾伦决定不搬动钻塔以后,进展就慢得让人绝望。现在改变主意已经远远来不及了——钱时时刻刻都从他们手中流去——但他们的失望苦涩得就像那些钻进他们衣服、食物和被褥的风沙。
埃默里二号已经钻了两千七百英尺。阿莫德曾经预言:那该死又糟糕的锅炉不想再往下钻了,如他所料,故障和阻塞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在很多日子里他们毫无进展。在其它日子里他们挖个五英尺,有时十英尺,有一次,就一次是十七英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