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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州处在燕云十六州的最西段,再往南便是代州。西汉时在此设代郡,连通太行山、阴山、燕山、祁连山并河西走廊,卡死了到潼关、函谷关、玉门关的粮道,也是一处绝佳的马场。巧的是,西军驻地离朔州并不远,若是直接调动,可事半功倍。”
赵瑗娓娓道来,听得宗泽一阵心惊肉跳。
“可是总老将军,若从朔州调兵,就必须从寰州、蔚州一路向东,才能牢牢卡住金人南下的关口。若是卡不住这个关口,那么这场仗打起来,就没有任何意义,反倒会白白损兵折将。老将军,您应当知晓‘兵贵神速’。”
宗泽的脸色从白到红再到白,眼中呈现一抹奇异的神采,也不知是高兴多些,还是愤怒多谢。
“涿州,是上古涿鹿之野!再往南便是一大片平原,金人有骑兵!”
骑兵,铁浮图,是宋人永远的噩梦。
在亘古苍茫的涿鹿之野上,一旦放开了跑,那么必定如同摧枯拉朽,将整个宋军摧残殆尽。
这一回,连赵构也皱起了眉头:“嬛嬛,这是在送死。”
赵瑗恨恨地跺了一下脚:“那里有条大河,可以从涿州直通燕州!甚至它的第二条支流,距离古北口只有百里之遥!”它的支流,分别贯通燕州(今北京)和檀州。
宗泽眼中透着矍铄的光:“从朔州到太行山,也有一条河。”
赵瑗几乎要给他跪了:“但太行山以西是高原和崇山峻岭,以东才是易行大船的平原!”
宗泽笑了:“谁说……非大船不可?”
赵瑗愣住了。
谁说非大船不可?
宗泽真心诚意地朝赵瑗施了一礼。直到这时,他才隐约猜到了赵瑗的身份,也才真正把赵瑗当成了一位真正的武将在对待。正如赵瑗所说,朔州的位置太要命了,若是能够直接拿下来,一定会占据地利人和。至于天时……
三占其二,已经相当不错了,宗泽不想太过贪心。
“方才您提醒了我,宋军可以走水道,然后避开金兵最厉害的铁浮屠。那群拐子马只要到了水里,立刻就成了一撮枯草。虽然最终避免不了一场恶战,但至少,能将损耗降上三成。”
“峻岭、急流、小舟,可比大船要快多了。”
“涿州有个好处,就是可以经由京杭大运河,源源不断地从南边运兵,但也很容易会被金人一口吞掉。如今金人分了三路南下,东、西、中已截其二。若从朔州入手,可以直接断他最后一条道。”
赵瑗又愣了片刻,才佩服地点点头。
果真不愧是宿将名将,比她只会耍阴招强多了。
“将军。”赵瑗低声说道,“其实我原本还定了一个‘回流’之计,您要听听么?”
☆、第18章 北上涿州
金兵南下时,统共分了三路。
东路,是四皇子完颜宗弼麾下的骑兵,号称金国最厉害的一支铁浮屠,如今仍旧蛮横地盘踞在华东平原上,拖着辎重和宋俘缓慢北上。
中路,是二皇子完颜宗望麾下的步兵加骑兵。但现在,这支金兵已经基本被吞吃干净,连主帅也已经提前暴毙。并且,由于西军治军甚严的缘故,金国上京也只是大略知道了万夫长谋。反、皇子病逝的消息,对宋军占据金营、放走宋俘之事一无所知。
西路,就是金国相国公子完颜宗翰麾下的人马了。事实上,包括赵瑗在内,大家对这路金兵几乎一无所知——因为它既无大功也无大过。眼下宋军对这支西路军,顶多也只能骚扰而已。
赵瑗所谓的“回流”,就是激反宗弼手下的那支东路军,金国最强铁浮图。
还记得原先被赵瑗打断腿的那几位金国俘虏么?
他们连同最近烦躁兼且暴躁的宗弼一道,都被赵瑗拨拉到了第二步棋里。
第一步棋,从天子矫诏到金营夜惊再到宗望暴毙最后诈擒宗弼,赵瑗走得非常漂亮。
所以,她也很希望自己的第二步棋,能走得和先前一样漂亮。
在赵瑗刚刚说出“回流”那个字眼时,赵构明显皱了一下眉。很快地,他将手轻轻搭在了赵瑗肩上,有意无意地看了宗泽一眼:“我们回去说。”
赵瑗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一沉肩,将赵构的手滑了下去。
赵构,在打亲情牌?
她隐隐约约有种感觉,赵构是想让她在自己和赵桓之间做出选择。
可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帝姬不是吗?
赵瑗隐约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背心窜起一阵碜人的寒意。
“嬛嬛。”赵构上前两步又转了个身,直面者赵瑗,依旧用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说道,“此处人多口杂,我们进中军帐罢。”
赵瑗瞳孔微缩。
中军帐……是个代称,代表了此时大宋最高的军事将领会议。
她迟疑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
“嬛嬛是个聪慧的女子。”赵构一扫先前的些许阴郁,笑得如沐春风,“想必嬛嬛也知道,孤王,是天下兵马大元帅。”
“殿——”宗泽急急开口。
赵构伸手阻止了宗泽,面上依然在笑着,眼底却渐渐多了一抹幽深:“一同去罢。”
赵瑗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掩了目光:“是,九哥。”
大宋最高级别的军事会议,有资格参加的不过三五人,其中还要剔除掉一个专门充当背景板的赵构——因为他经常听不明白。不过,虽然听不明白,赵构却依旧兴致勃勃地听着,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赵瑗心中愈发笃定起来。
这种姿态,若是由一位王爷来做,那便是图谋不轨;若是以一位帝王来做,那便是从谏如流。
虽然赵构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她也并不打算对此做些什么、或是表示些什么。只要能回到仁宗时的歌舞升平、再有唐太宗时的皇图霸业,谁坐在那个位置上,又和她有什么干系?
就在赵瑗神游太虚的那一小段时间,宗泽已经将眼下的情形想诸位将领阐述了一边。此时围坐在案几旁的,有小半是带兵的将军,譬如宗泽;另外大半是枢密院的正使副使,一群卡着军。队命脉的文官,却从来没有上过战场。
——这就是大宋才有的奇景,文官统御武将,习惯性贻误军机,也习惯性以死殉国。
赵瑗侧头听了一会儿,发现众人的议题已经转移到了如何出兵上。武将果然不愧是武将,不过三两下,就敲定了出兵的策略。先前宗泽说得一点不错,朔州占据了地利人和;可涿州明显也是一块肥肉,明晃晃地吊着诱人;无论从哪一路出兵,都称得上一场奇袭。
“诸位……”
赵瑗才刚刚开了个头,所有人的目光便刷地聚集到了她的身上。赵构斜坐在案几旁用手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却有意无意地泄露了一丝阴郁。此时已从枢密院副使转为正使的李纲缓缓站起,皱着眉,雪白的长须一抖一抖地:“你是……”
“不过军中一妇人耳。”不知是哪个混蛋文官开始摇头晃脑地抖书袋。
赵瑗嗤嗤一声轻笑:“阁下这般先入为主,可是领军的大忌。”
那人刷地白了脸色,连连向赵构讨饶。这里在坐的虽然大半都是文官,却是足以领导武将的文官。若是被扣上一个“领军大忌”的帽子,轻则罚俸重则丢官,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构略微抬了抬眼皮,压根儿没把那人放在心上,反倒转过头,温和地对赵瑗说道:“继续。”
赵瑗称了声谢,娓娓道来。
“诸位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难道不晓得,兵贵神速的道理么?虽然从朔州出兵,的确称得上一招妙棋;可是,若要从朔州一路打到燕州……”
“小女娘又在胡说八道了。”还是刚才那位讨厌的文官在发话,“谁说我们要去打燕州?”
即便赵瑗耐性极好,此时也不免觉得眼皮跳了两下,突然特别想揪着那家伙的领口丢出去。可那家伙绯袍在身,官阶估计不低,断然丢不得。
她朝四周看了一圈,果然武官们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在看着他。
燕州牢牢卡着山海关与古北口,是北大门最险要的一处关隘,易守难攻。若不是当初被石敬瑭割让给了契丹,金人哪有那么容易南下?如果当真要给金人一场迎头痛击,奇袭燕州是最好的选择。
但燕州有一个要命的地方,就是与宋代国土并不接壤。进入燕州的最快方法,就是出兵涿州。
“如今金人倾巢而出,分三路大军南下,正是后方空虚的时候。此时奇袭,有事倍功半之效,此为其一;其二,燕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赵瑗用了最大的耐性和最浅显的语言,给那连纸上谈兵都不如的家伙临时上了一课。
随即,她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若是从朔州出兵,路线也实在太长。千里跋涉之后是否还有力气袭击燕州,谁也不能肯定。所以我在想,能不能从涿州正面佯攻,为奇袭朔州的人马,争取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所有武将的眼睛齐刷刷亮了。
宗泽淡淡地“唔”了一声:“朔州理当让西军去打。可涿州……谁能担当起‘佯攻’之大任?”
武将们集体陷入了沉默。
整个大宋的军队系统,总共只有三支:为了抵御西夏而设立的西军、拱卫京畿的京营,还有各路地方团练及厢军。可事实上,谁都厢军弱得不堪一击,只能勉强当民伕用用;京营里基本都是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嫩得很也矜贵的很。常年驻守边关的西军……
西军倒是能打,可兵分两路,合适吗?
赵瑗轻咳一声:“不妨让京营的人去。”
“京营?——你——”
“听我把话说完。”赵瑗好脾气地说道,“一般说来,‘佯攻’,是为了什么?”
佯攻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赵瑗便自问自答了下去:“一是为了拖一些时间,二则是为了‘示弱’。”
若是拿最强的一支军队去“佯攻”,那不是恰好让对方摸了底细,死得透透的么!
“还有最后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