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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杞想到此处,只觉脸上顿时热了几分,边走边留意路上行人,却终于失望。他拖着步子经过一处歌楼时,听得楼上丝竹正繁,妖娆靡丽,一个男子声音正和了乐声唱歌,只朦胧听得一句〃不如怜取眼前人〃,随即便是一阵放浪大笑。
宁杞呆呆的立住了,想到姬巫云此时多半正在温柔乡里调情作乐,心中难受之极。他不愿再听这欢声笑语,却也不想回李府去,无意间抬头看见一家小店挂了〃吴氏分茶〃的牌匾,正是曾与姬巫云一同吃过夜宵的那家,便慢慢的进门去。
那掌柜吴老爹见有客人上门,忙笑脸相迎道:〃客官要吃些什么?〃宁杞怔怔的想了一会儿,道:〃一碟梅花包子,一盘滴酥水晶鲙,一盘|乳炊羊肫。再要一壶酒。〃吴老爹笑道:〃客官爱喝什么酒?〃宁杞正要答话,忽听一人说道:〃要吃这些,到我这里坐罢。〃竟是姬巫云的声音。
宁杞一惊转身,果然看见姬巫云坐在桌前,正望着自己微微笑。他心神激荡,只急叫了一声〃巫云〃,一时说不出别的话来。姬巫云微笑道:〃简吟,过来。〃宁杞脚下不稳的走过去,在姬巫云对面坐下,看着眼前的俊美容貌,一时只觉身在梦中。姬巫云凝视着他瘦下去许多的脸庞,也是不语。
过了半晌,姬巫云才低声道:〃简吟,你。。。。。。你瘦多了。〃宁杞低头哽咽道:〃你也是。〃姬巫云摸摸自己削尖了几分的下颌,微笑道:〃饿了么?多吃些东西。你初到李府,一定拘束得很,这几日没吃过几次饱饭罢。〃宁杞微微点头,看桌上果然是一碟六个梅花包子,一盘滴酥水晶鲙,一盘|乳炊羊肫,另有一把青花瓷壶,微闻酒香。
两人分离的这十余日,都是食不知味,懒动碗箸,此时均觉饥饿难耐,姬巫云又叫了几个菜。宁杞咬了一口梅花包子,道:〃我在李大人府上住着,实在闷得厉害,这才偷偷溜出来,竟然能遇见你,真是巧极了。〃姬巫云微笑道:〃我日日都在这里。〃宁杞一怔,心中感动,低声道:〃巫云,你。。。。。。你真好。〃
姬巫云微微一笑,问道:〃李师傅待你好么?〃宁杞点头道:〃很好。〃姬巫云道:〃你还是叫他‘李大人'?〃宁杞低头道:〃李大人要我叫他‘爹',在李府时我便是这般称呼,心里却觉得别扭得很。〃姬巫云凝视他一会儿,只点了点头,道:〃那也是。〃
两人吃过夜宵,出门携手在街上随意漫步,姬巫云拖着宁杞专拣阴暗处行走,在他耳边低低诉说别来相思之情。街道上繁华热闹非凡,两人却丝毫不觉。一时夜深,两人不知何时走到往李府的岔路上来,一同停下步子,对望一眼,心下均是黯然。宁杞望着李府方向,张了几次口,终究没说出一个字来。姬巫云不肯放开他手,柔声道:〃简吟,跟我回家去。〃宁杞抬头看他,终于点了点头。
此时路上行人渐渐稀少,两人不在躲闪,拥在一处慢慢回了那别院去。宁杞伸指在榻上抹了抹,道:〃积了这么多灰尘。你从来不打扫么。〃姬巫云吻他额头,低声道:〃我不在这里住。你不在这里,我还回来做什么。〃宁杞不语,回身抱住了他。
第二日宁杞醒来时,睁眼看见姬巫云正盯着自己看,迷糊道:〃你看什么?〃姬巫云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柔声道:〃时候不早了,起来吃东西罢。〃宁杞迷迷糊糊的点头,起身穿了衣衫,坐在榻边弯腰穿鞋。姬巫云将他抱回怀里,在他颈边轻轻挨擦,轻道:〃简吟,我日日都在那里等着你。〃宁杞点头,抱住他低声道:〃巫云,我舍不得你。〃姬巫云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也一样。起来罢,吃了早饭,我送你到昭文馆去。〃
二十九,花明月暗
那日之后,两人便时常夜间私会。初时尚不过三五日一见,倚在一处闲看书卷,同尝鲜果;到得后来,实是耐不住相思撩人,隔一日便见一面。白天时姬巫云常常待在宫里,在睿思殿中来来去去,有时遇见宁杞,便互递一个甜蜜的眼色。
宁杞有时想到,今日之苦全是自己旧时任性所致,暗地里不知后悔了多少次。姬巫云笑吟吟的安慰他,说道若不是他当日一时闹起别扭,也无如今的偷情之乐。宁杞恼了这〃偷情〃二字,将一盘葡萄扣在姬巫云脸上。第二日临去时扬言今后决不会再有这等〃偷情〃之事,姬巫云只是笑吟吟的送他出门。当夜宁杞心中杂乱,在房中枯坐半晌,神使鬼差的出了门来,看见姬巫云的马车正在街角候着。
一日傍晚,两人又悄悄在那小院中相会,一同在池边的榻上倚着。姬巫云看宁杞眉间似有不乐之意,问道:〃近来有什么不顺心的么?〃宁杞郁郁的道:〃这几日总有人出错,受累的却是我。说是偶然,也太巧了些;若说不是,又寻不出什么不对。〃姬巫云微微笑道:〃那是自然。官场上杀人,用的难道是刀子么。〃宁杞奇道:〃你是说有人故意为难我。〃姬巫云点头。宁杞奇道:〃那是为何?我从没得罪过谁。〃
姬巫云不答,道:〃这是非圈有什么好,如今你仍是舍不得么?〃宁杞道:〃我从来便没什么舍得舍不得,只是不愿这十几年的时光白费。〃一边皱起眉来叹了口气,道:〃大家都凭真才实学做事不好么?何必如此算计。〃姬巫云微微一笑,道:〃甚好,甚好。〃宁杞瞪他一眼,道:〃‘甚好',这是什么话。〃
姬巫云微微一笑,道:〃你想一想,若你是一名朝中重臣,家中子侄偏偏平庸得很,莫说做官,只怕举人也考不中。你只须悄悄的说句话,便能替小辈谋一世安乐。这句话你说是不说?〃宁杞怔怔的想了一会儿,道:〃本是不该说的,但多半还是要说。〃姬巫云轻轻捏他脸颊,道:〃这话也不必明说,自有一众逢迎拍马之人伺机讨好。如此一代代的下去,自然就不是‘凭才学'这般简单了。你做到知制诰,也多亏了李师傅照顾。〃
宁杞一时怔住,道:〃李大人?〃姬巫云点头道:〃那是自然。不然凭你二甲进士的身份,入翰林院不过半载,怎能升得这般快。〃宁杞道:〃你也帮过我?〃姬巫云柔声道:〃我舍不得你在外面受苦,求三哥特意下旨将你留在翰林院中。〃宁杞怔怔的坐在榻上,口中喃喃道:〃我原本还奇怪,一甲三元也不过外放做县令,我怎就进了翰林院。〃
姬巫云温柔道:〃简吟,你本就不是名利场上的人,何必在里面白白劳神。跟我回乡去罢。〃宁杞从来只道读了书便须尽力应试做官,侍奉圣上,造福百姓,不可有丝毫徇私;今日竟知晓自己这知制诰便做得不明不白,一时茫然,只是垂头不语。
姬巫云也不再劝说,微笑道:〃今春在观文殿时,偶然见了一位李学士做的一首《谢池春》的小令,那时只觉此词做得很是情挚,今日才知道这等万般无奈的灼人滋味。我唱给你听,好么?〃宁杞点头。
姬巫云令人将那架编磬移到池边,流水叮咚的试了试音,手下玉锤轻叩,流韵灵动,如滚珠溅玉,口中唱道:〃残寒销尽,疏雨过,清明后。花径敛余红,风沼萦新皱。|乳燕穿庭户,飞絮沾襟袖。正佳时,仍晚昼。著人滋味,真个浓如酒。〃宁杞收拢心神听他唱曲,初时只觉音韵动人,听到〃著人滋味,真个浓如酒〃一句时,才真正动容。
又听姬巫云接着唱道:〃频移带眼,空只恁、厌厌瘦。不见又相思,见了还依旧。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天不老,人未偶。且将此恨,分付庭前柳。〃唱到〃不见又相思〃四句时,一时触动心事,声音低下去,却愈加宛转,如月过旧窗,水绕菱塘,半是温柔半是凄凉。宁杞细细思量曲中意味,不由呆呆的落泪。
姬巫云放下磬锤,自榻边拾起一片微黄的柳叶,轻道:〃简吟,你看这柳叶,守得花开,守得花落,却也终有飞黄报秋的一日。〃一边将宁杞拉在怀里抱着,低声道:〃我等得你一年,等得你十年,可你要我等一辈子么?〃宁杞抱住了他,犹豫道:〃再等等,再过些日子,我便跟你回去。〃
姬巫云微微一怔,喜悦道:〃你说真的?〃宁杞点头,道:〃我再想一想。〃姬巫云顺从的道:〃我等你想明白。〃他知道宁杞的性子,今日说了这样的话,便已是答允跟随自己离去,心中欢喜无限,抱住了他不住厮磨。
此时恰好线红送水果过来,见两人正在亲热,搁下果盘便微红了脸匆匆离去。宁杞脸上发烫,伸手想将姬巫云推开。姬巫云只是笑吟吟的抱住他不放,宁杞挣扎起来,两人险些掉进水里去。姬巫云脸色一沉,将宁杞狠狠按住,剥了一枚枇杷喂进他口中。
第二日姬巫云如平日一般将宁杞送去昭文馆。宁杞立在阶上,恋恋不舍的看着姬巫云的马车远去,再看一眼昭文馆前紫袍朱服来来往往,亲热之极的寒暄声中不知掩着多少龌龊心思,心中顿起倦意,已是暗暗打定了主意。傍晚时又往姬巫云的别院去。
三十,落花风雨
姬巫云送了宁杞去昭文馆,本想回自己的小院,又想回去也无事可做,便入宫进了睿思殿,在一旁闲看书卷。一时无趣,便端了茶盏看赵滇批折子,见他时不时的蹙眉,不由吃吃直笑。赵滇抬头看他一眼,道:〃有什么好笑?〃姬巫云摇头笑道:〃不可说,不可说。〃赵滇微微一笑,也不追问,仍旧低了头看奏折。
中午时兄弟二人一同用膳,赵滇随口道:〃我听昭文馆一名学士提起,近日有几人存心为难你那宁杞,这事你知道么。〃姬巫云微笑道:〃知道。一日我在一家小店中饮酒,恰好听见隔间中几人正低声计议此事。我临走时过去说了一句‘这事儿若是做得好,本王重重有赏'。〃赵滇微微惊讶,道:〃你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姬巫云微笑道:〃简吟性子纯善,说不准哪一日便被人抓做替罪羊,还是及早将他捞出来为是。〃
赵滇微笑道:〃你不怕此事日后拆穿,吃不了兜着走。〃姬巫云笑道:〃那几人自不会自毁前程,我也不会说。只盼三哥口下留情。〃赵滇微笑道:〃我更不会自毁清静。〃姬巫云笑吟吟的道:〃多谢三哥。〃
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