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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时泽手里拎着汤芫他的袋子,有点麻木地往学校里走。
他脑子里只有汤芫惊恐的眼神,还问他“你什么时候到的”。
什么时候到的?
他真的说不上来。
但他清楚地记得汤芫跟汪琪的对话。
“对于我来说,他只是个孩子……我不办法当……不知道怎么说。”
“就是你觉得自己喜欢他,但是你觉得对他是责任心大于喜欢,甚至盖过了喜欢是吗?”
“应该是吧,反正就没那种感觉了,但是庄时泽一家都帮了我很多,我一定要报答他家人。”
雪越下越大。
庄时泽只觉得耳朵被那几句话震得轰隆作响,脚踏在雪上的咯吱声特别烦,空气特别冷,特别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才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我不是个孩子!我是个大人了!”
“是不是陈立然那种才不叫做孩子?!”
“我不要你报答啊!”
他沉默地扶在宿舍的铁闸边,脸上平静如镜,心里却历经了一场世界末日。
他把一只手套脱下来,另一只手挂着那只保温饭盒撑在铁闸上,摸出手机,一只字一只字地输入——
我不是去送手套,我只是想去见见你,我不是孩子了,你可以喜欢我吗?
他的手悬在发送键上好久,久到大拇指变僵,手背发青。
突然他听到背后李一军喊他:“大仙,你站这儿干嘛?忘带钥匙了?”
他的手就像是突然破冰复活一样,迅速地移动到删除键上。
长按。
画面瞬间空间。
他收起手机,心不在焉地应了句:“嗯。”
然后就在李一军说着回来路上各种见闻的兴奋中,两耳不闻世间事,像个行尸走肉般把自己给搬上了五楼的宿舍。
他拿出那只还冒着热气的煎饼果子,一口口地吃着。
可是怎么吃也吃不出它是什么味道。
汤芫一晚上没睡。
她大半夜就起来,从“菜谱”买了一大堆食材——
母鸡,老鸭子,猪筒子骨,猪脊肉,猪肚,水发鱿鱼片,豆腐皮,韭菜,葱头,味精,芝麻油,鸭油,芝麻辣椒油,精盐,米,胡椒粉,香菜,葱花,豌豆尖……
准备给庄时泽做碗过桥米线,当是道歉菜。
虽然她说不上为什么要道歉。
过桥米线的关键是在于一碗汤,毕竟米线要靠汤入味,不然就算米线口感再好,没味道也只是烫熟的米线而已。
汤的做法很讲究,原料除了猪骨头外,必须要用两只壮母鸡,一只老鸭子。
用三只壮母鸡、两只老鸭子不行,数量不能错。
上辈子汤芫不停地跟厨师讨教钻究,其中一位师父就跟她说,做米线的汤,必须得这样搭配着煮,烧出来的汤才鲜,一定是老鸭子才有那种得深深吸一口气才品味的香味!
鸡鸭她买活的,现宰现杀,掏出肝脏洗净,鸡血盛在小碗里,准备到时用来清汤。
猪排骨斩小块泡在凉水里,筒子骨敲断。
为了保持味道的鲜美,她把鸡鸭的内脏清理干净冲洗净之后,整鸡整鸭连着处理好的猪骨放进大锅里,注上一大锅清水,把柴木添到最旺,火舌几乎舔上锅盖。
她不用汽炉达不到这种火候,柴木虽然原始又麻烦,烧出来的汤却更有味道。
她就这么一直守着火,偶尔添添柴,偶尔开盖撇撇浮沫。
猪骨和鸡鸭煮上四五个小时后,锅盖已经盖不住那股子钻心的香了。
她把盖子打开,把汤里的所有东西捞出来,把鸡血挤成碎块放进汤里,不停搅动。
鸡血把汤里的杂质凝在一起,汤从乳白色变得清澈透亮。
她捞出结成一块的沉淀物后,把猪骨挑出来放进去,从灶底扒拉出几根大根的柴,用水浇灭了,用炉底的小再慢慢炖着。
火光映得她的脸通红,木柴燃烧的味道,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庄时泽外公家给他煮柴火饭的香气。
这一道工序,现在很多过桥米线餐厅一般都不用了。
有些汤里也不用老鸭子了,鸡也是饲料鸡,别说汤了,鸡肉本身就没香味不说,一股子鸡屁股臊味。
但是,为了保证让顾客看到自己的汤的确是猪骨和鸡炖出来的,汤的颜色故意要保持乳白色。
要是乳白□□度不够,把也是云南一种用大米制成的食品,叫“饵块”,丢到汤里。
那汤就要多白就有多白。
有一些做过桥米线的,以为汤里面煮的东西越多,味道就也好,
于是什么鱼肉、火腿都扔进锅里,这是不懂烹饪的人干的。
五味调和,就是要“调”,不是一锅熟。
这样煮出来的汤,煮出来的过桥米线,极大可能会失去鲜香、爽口的口感。
将鸡、鸭去头、爪,剔去骨,加入精盐、五香粉、花椒面拌匀腌着。
等汤差不多好的时候,先把鸡鸭切宽条,分装入十只汤碗内。
猪脊肉片薄片,肚尖去皮筋片成片。
猪腰从中间剖开,剔去腰臊,片成薄片,放入凉水中过一遍。
再将肚片、腰片入锅氽一遍。
片好的食材分为10份,码在10只中盘子里,每盘摆四行。
草芽洗净选嫩芽切小段,葱白切段,开水烫熟,同草芽一起分放10只小碟内。
葱叶切成未,香菜洗净切末,姜切细丝。
豌豆尖焯熟;豆腐皮凉水洗净温水泡软分放10只小碟内。
汪琪之前习惯了早上六点多就起来,先去汤芫租的仓库拿货,再开着小电车过来给汤芫家“送货”。
昨晚汤芫没回宿舍,汪琪也睡得心神不宁。
她的生物钟定时在六点多把她叫醒。
冬天的太阳升得特别晚,她摸黑起床,六点多的校园只有雪压着枝桠发出的低哑的响声。
到了汤芫家,汤芫开门,汪琪先是闻到一阵鸭汤的香味。
再一看,那八张拼起来的桌子上铺满了大小碟子和深碗,顿时被这情景震得鸡皮起了起。
汤芫说:“我在准备过桥米线,快好了,我到七点儿打电话给庄时泽过来。”
“过桥米线?”汪琪吞着口水帮忙关门,“这是国宴吧!鹅!滴!神!啊!”
汤芫替汪琪开完门又钻进厨房去了。
汪琪对着这一桌子大小祖宗们一边感叹一边流口水。
这得费多少心思啊!
她突然又觉得,那天“汤芫把庄时泽当儿子来照顾”的感觉错了。
她窜到厨房去,轻轻咳了几声。
“有话说话。”汤芫忙着将米线用开水烫热,分入10只大碗内。
继而用大碗将甜酱油、花椒油、辣椒油兑在一起,分装进10只小碟。
汪琪看着汤芫认真的神情,顿时回过味儿来了。
她说:“汤芫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屁快放。”汤芫头也不抬。
她旁边摆着十只深碗,她分别往碗里放胡椒面。
锅里下熟猪油旺火烧,冒大白烟的时候投入一片生肉,再将油炙老发香,炸出的油舀进碗里。
再冲入调好的汤,每碗舀汤、味精、盐。
汪琪说着人家说书先生摇头晃脑地说——
“传说古时候有个事儿逼秀才,家里待不住跑到一特偏僻的湖边去读书。她老婆每天都做好饭菜给送过去。这秀才读书读到忘了按时吃饭,结果当然是吃冷饭凉菜了。”
“这故事听着有点耳熟。”汤芫朝汪琪招招手,“搭把手,把这些碗端到厅里去。
汪琪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上。
“继续啊。”汪琪意犹未尽,“这货冷饭菜吃多了,身骨子虚得不行。这可心疼死他老婆了!把心一横就把家里那勤恳下蛋的母鸡抹了脖子,炖熟了给她老公送过去。”
汤芫留意着锅里的汤,汪琪的故事只听进去一两个字:“看着点儿门槛,别倒了我这汤啊!”
“行了行了。”汪琪大步跨过门槛,“她再去收碗筷的时候,那食物肯定是原封不动的是不?她老公呢还是眼睛粘那破书上。她只好把饭菜拿回重热,但是刚把砂锅拿起来,发现还烫手呢!开盖一看!哎呀妈呀!这汤沉死我了……不是,那汤表面盖着一层鸡油,加上砂锅传热不佳么,就把热量封在汤里边了。之后这呆板秀才他老婆就用这法子保温,把米线,蔬菜,肉片放在热鸡汤里烫熟,趁热给她老公吃。”
“后来这秀才在他老婆的精心照料下,考了举人,他跟他老婆说,以后你煮这玩意儿就叫过桥米线吧!”汤芫学着汪琪的语调说,“这故事我当年写作文还当事例用呢,你说这个干啥?”
汪琪说:“秀才他老婆用心良苦啊!你说是不是啊举人夫人!”
汤芫一下子没转过来:“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等她把所有的盆子都摆好,才反应过来,愕然地抬头。
跟笑得粉面如春的汪琪对了个正眼。
“你真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还是不敢面对?”汪琪突然认真起来,“昨天我那样误导你,我错得特别离谱,如果有什么是我可以补偿的话,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替你去做,真的。你也别憋着了,我替你憋得慌。”
汤芫调着酱料,说——
“我给你说个。传说李鸿章当年出使俄国,在俄方的招待酒会上,人给李鸿章上了一盘冰激凌。因为室内温度高,冰激凌受热散发出冷气。李鸿章以为是冰激凌热冒气,就向冰激凌吹气。俄国佬差点儿笑个爆肚,李鸿章尴尬癌当场发作。之后他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之后俄国外交大臣回访,李鸿章就请俄国佬吃过桥米线。俄国佬不知道我华国厨艺深千尽,以为这是一种温热食品,低头就喝汤,烫得哇哇啦叫,李鸿章才报了那仇。”
“这个有趣!行吧,我领会意思了,下回我也让你说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