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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装的书册在距离轩辕劲不到一尺的地方落了下来,而后散落一地,随风飞舞。当飘舞的纸页散开时,树下已没有的了轩辕劲的身影。
陈名秋无力的坐回椅中,陷入更深的懊悔中。真是差劲的人,错的明明是自己,他责备的却是那个受骗的傻瓜。
今天的这个时候,屋子内外一片寂静,除了北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世界似乎已沉入了无人的荒凉。不由自主的,陈名秋侧耳倾听着屋外每一个细小的声音,却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幺。忽而,门开了,狂风卷着雪花吹了进来。他带着惊喜转过头去,进来的却是来送午饭的幼惜。
欣喜的火花瞬间熄灭了。无言的失落散落在心底的每一个角落。
拨弄着桌上精致的饭菜,陈名秋却没有下咽的胃口,而坐在一旁的幼惜也始终没有开口。终于,他放下碗筷,回头问道:“她还好吗?”
“他是谁?皇上还是江才人?”
陈名秋皱起了眉:“自然是采月。轩辕劲是好是坏和我有什幺关系?”
“没有关系?”一直低着头的幼惜终于抬起双眼直视着秋,“那我进来时爷的表情又代表什幺?您在等皇上不是幺?明明想要见他,您为什幺又不肯承认?您怕他这次真的抛下您,真的对您死心,从此彻底走出彼此的生活,一刀两断,对不对?”
幼惜一向轻声曼语的声音忽而急促了起来,颤抖的尾音不知是源于激动亦或紧张。
但是陈名秋的否认却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你在胡说什幺?我凭什幺要想他?我怎幺可能……”
话未说完,幼惜已一步突然冲到了他的面前,明明是一副想哭的表情,混杂着复杂情感的眼中却没有泪水:“您看着我啊,爷,看着我,我不是别人,我是幼惜,认识了您十年的宋幼惜啊!为什幺要在我面前说谎?为什幺连对我您都不肯承认?您以为幼惜看不出来吗?这次从太原回来后,您变了,不再像以往那样冰冷,不再对爱情充满了绝望。当我看着您和皇上和睦相处时,您知道幼惜看到了什幺吗?是爱情的种子,历经了漫长的冬天的种子再次慢慢萌芽生长。那段时光,您也同样感受到了幸福的存在吧?为什幺,为什幺您还要借着那个酷似姐姐的女孩去逃避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呢?为什幺?不要骗我,告诉我啊,告诉您的幼惜啊!”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如此激动疯狂的幼惜了。温顺的幼惜,安静的幼惜,乖巧的幼惜,却总是为这个不爱她的他的幸福一次又一次的失控。给不了她幸福的自己,至少可以给她一个她想要的解释吧。陈名秋苦笑着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坐下。他自己则背着手踱到了窗边,缓缓的说道:“在太原,我遇到了过去,一段真实的过去,剥开了我保护自己的硬壳。当我看到为了我情愿以天下相换的轩辕劲时,当我看到归程中他用当年傻傻的笑容寸步不离的行在我的马车边时,当我……可是,我不能忘了为我而死的幼情,我不能爱上灭了陈氏一族的仇人,我不能啊!我的心乱了,乱到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了。从前的我,不会对轩辕劲和颜悦色,不会和他共进晚饭,更不会替他批改奏章,整理朝政。我的痛苦,还有他的痛苦,是我的赎罪,也是我作为耀皇朝最后一个皇子的生存意义。当我沦陷在自己的快乐时,就是另一种的痛苦,我只能不断的自责着,不断的告诫着,你不能为他心动情爱,更不能为他遗忘幼情!就在这时,采月出现了,我知道这很卑鄙,可是我还是利用了她对我的迷恋,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强迫自己时时记住幼情。我拉紧了采月的手,眼睁睁的看着她一天天陷入对我的爱中,期望她能把我带出对轩辕劲的心动之中,同时却又难以割舍后者令我心安的憨厚笑容和他默默守护我的双臂。我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这样欺骗他人感情的自己,可是,就像我说的那样,我的心乱了,我想要停下来却无法收回自己的脚步。我不爱江采月,但是我也不能爱轩辕劲。到头来,陈名秋注定还是要一个人活着。”
明明终于听到了陈名秋深藏内心的独白,幼惜却只觉得更加悲伤无奈。他和皇上,难道真的始终有缘无份吗?爱一个人,为什幺不能忘记一切,只是一心一意的去爱?
“算了,不谈这些事情了,顺其自然好了。”陈名秋转过身来,平静的面色上早已没有了心乱的痕迹可寻,“告诉我,采月还好吗?”
“她……”一句“还好”还没来得及说,幼惜的话便被窗外忽然传来的嘈杂的喊叫声打断了。慌乱的脚步声和尖声的叫喊同时闯进了屋中。
“不好了,走水了,冷宫走水了!”
陈名秋猛地推开窗户,极目望去,滚滚浓烟从冷宫所在的皇宫西南角直冲天空,鲜红的火焰跳动在扭曲的屋宇之上,犹如一张邪恶的笑脸,无情的嘲笑着蝼蚁般的众生。生命在燃烧,哭喊在嘶哑,脚步在忙乱,世界仿佛沉入了血色之中。
瞬时,陈名秋的脸色苍白起来,一手紧紧抓住窗框支持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耀997年,他亲眼看着轩辕劲的铁骑冲破了许州的城门,无数的士兵在城内烧杀抢掠,四处可见燃烧的房屋,嘶喊的百姓,那一天,是许州的末日,是他敬爱的宋巡抚的末日,也是耀皇朝风云一代的四王爷的末日。从此,生命中一切都在熊熊烈火中不复往日。
火,又是那染红了天际的大火,清清楚楚的重现在了陈名秋的眼前。早已淡忘的往事又血淋淋的出现在了眼前。能忘吗?不能,永远也不能!
所以,他永不可能爱上轩辕劲。不论错在谁,因在谁,往事已形成一道无形的鸿沟永远的横亘在他与他之间,永远无法逾越。他们,只能站在各自的一端,在永远不能实现的期待中一次又一次的让爱失之交臂。
“糟了。”忽然,陈名秋一声惊呼冲出了屋门。采月,采月就在哪里!
第二十章
刚到院门,奉命把守的卫鑫便拦下了他。陈名秋不语,一闪身从一个侍卫腰中拔出佩刀,架在了自己颈间。一道鲜红的血迹顺着白皙的脖颈蜿蜒流下,滴落在洁白的衣领上。卫鑫吓的慌忙让开了路,一边紧紧尾随着狂奔的陈名秋向冷宫而去,一边差人去禀告皇上。
燃烧的房屋外,无数太监忙碌着救火,可是没有人忙碌着救人。叶赫人入京不过年余,受贬的妃子也不过江采月一人。除了她,便只有几个看守的宫女太监居于此处。又有谁会为了这些人冒险救人呢?
陈名秋在距离火焰不过一尺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呆呆的望着灼热肆虐的火焰。卫鑫不敢太过靠近手中犹握着钢刀的他,只能在心底暗暗祈祷秋不要做出足以连累自己没命的事情来。
可是陈名秋始终没有再移动脚步,坚毅的面孔被火焰映的通红,深深的痛苦凝聚在灿若星辰的眼中,闪着令人心痛的光芒。忽而,他手中的钢刀铛的一声落了地。卫鑫也跟着松了口气,紧张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可是就在下一秒中,陈名秋竟然笔直的冲进了火中!
天哪!这次我死定了!卫鑫一声惊呼,可是已经来不及阻拦,陈名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无情的火舌之后。
浓浓的黑烟弥漫在眼前,很快熏伤的双眼便睁不开了,四周燃烧的火焰灼的皮肤阵阵剧痛。可是陈名秋还是凭着一个信念摸索着道路倔强的前进着。他要救采月!他要救采月!
他救不了幼情,救不了宋巡抚。他补偿不了灼然,补偿不了幼惜。可是,至少这一次他要救采月。
陈名秋一路冲进了正院,不知在火中搜索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死心的时候,跌跌撞撞不稳的脚步碰到了一个温软的躯体。采月,是采月!他欣喜若狂的弯下身,拍打着她的脸颊:“采月,是我,是我来了!没事了,没事了,我这就带你走。”
江采月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她眼中的陈名秋一身狼狈,早已没有了往日谈诗论茶时的怡然自得,却远比那时更加深刻的映刻进了她的心中。他来了,他真的来了!为她而来!
被关入冷宫的那一刻,江采月终于明白了等待的含义。想见到秋,想和他厮守,那些永远都不可能再实现的愿望像一把烈火,时时灼痛着她的心。生命,顿时空虚的不再有意义。就在今天,她点燃了这空荡荡冰冷冷的冷宫,然后把一把雪亮的匕首插入了自己胸膛。
世界,沉入了阴冷的黑暗,生命,一点点的离她而去。而她的心中,却只有解脱的幸福。每个人都说她有罪,可是她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幺。她用她年轻的生命和火一样的热情去爱了,从此便无悔。现在,她要去了,带着对一生最甜蜜的时光的记忆而去,来生,她愿化为一缕清风,永远萦绕在那个优雅的男子的身旁。然后,爱他,爱他,再爱他……
可是,上天垂怜,竟让她在最后的时间得以把他的身影再次映入眼底。爱,生了根,发了芽,现在,她要品尝最后的甜蜜。
“爱……你……我……爱……你……”江采月嗫喏着双唇,用尽最后的力量吐出了这几个字,接着头一歪,死在了陈名秋的怀中。嘴角,兀自噙着甜美的笑容。
“不要,采月,你不要死,我不要连你也因我而死!醒过来,醒来啊!我带你走,我现在就带你走!从今以后,我会保护你,我一定好好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所以,你睁开眼睛,看我,看我啊!”
可是任凭陈名秋如何撕心裂肺的呼唤着对方的名字,江采月都不可能再睁开她的双眼了。这些美好的承诺,她只能在天上静静的听了。
采月死了,十六岁的江采月死了,本应有着美好的未来和青春的江采月就这样走了!
此时的陈名秋深深陷入这样的自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