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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王亦审视着她:“你——鹅鹅,好像憔悴了许多。”
她吟吟一笑点点头:“您——昌哥!怎么这么一副狼狈相?”
韩王低头打量自己:虽还是一副新郎官行头,却是皱巴巴、脏兮兮的。不禁哂然一笑道:“新郎官吃醉了酒,和衣躺了一夜,天一亮就跑了出来。”
她掀帘儿让他进来,拿起洗面的铜盆就要去打水:“你先洗把脸,然后 ……”
他拦住了她:“别打水。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净面,而是睡觉——是抱着鹅鹅睡觉。”
眼圈儿一热,刘娥哭了。激动的热泪似断了线的珍珠,潸然落下。韩王惊愕地瞧着她:“你,怎么哭了?”
“激动的。”她说,“聘娶了王妃,昌哥还没忘掉我。”
“她亦挺可怜的。”韩王由衷地道,“可不知为什么,除了鹅鹅,我对别的女子统统没有兴趣。”
刘娥不等韩王说完纵身扑向前去,抱住他的脖颈,伸过樱口对着他就是一阵儿狂吻。而后打提溜儿说道:“鹅鹅同昌哥一样,亦是一夜没睡好。今儿,就陪哥哥睡他个黄天黑地、日出日落、月圆月缺,直到 ……”直到何时,她没说出口,就扭身儿将门闩上了……
洞房一夜的煎熬,令潘娇儿吃尽了苦头。原憧憬的洞房花烛之夜的卿卿我我、温柔缠绵,居然为醉汉的一个冷脊背所替代,怎能让她不伤心?更令她不能忍受的是,韩王已有所爱。一个名门闺秀,一个捧在父母掌心娇惯了十几年的娇娃,一个在兄姊之中出头拔尖惯了的小妹妹,哪咽得下这口恶气?哪受得了这般凌辱?卧榻之上哪容得他人酣睡?更何况那人不仅仅是酣睡,而且是要同她分庭抗礼,争夺夫君,不仅夺走了丈夫的身,还要夺走夫君的心。是可忍,孰不可忍!
时日愈久,她愈发领悟到了那个“鹅鹅”的厉害,愈发体味到,韩王的那颗心,确确实实不在她身上。韩王的满腔激情和全部的青春冲动,都让那个叫“鹅鹅”的女子抢先占去了,留给她的只是例行的丈夫义务,只是对她的一份同情与可怜,只是一份木然冷漠的应付。故而,新婚伊始她就痛恨那个“鹅鹅”。随着时光的流逝,这种痛恨已积蓄到了深恶痛绝的程度,不彻底剪除她便难解心头之恨,难消满胸之怒了。然而,这个“鹅鹅”人缘极佳——金屋藏娇月余,王府上下没人怨恨,驱逐王府之后去了哪里,亦杳若黄鹤,似一股清风一片云,难以寻觅。她明知韩王同鹅鹅,隔三岔五地便有一次约会,但这约会的时间、地点以及谁人从中穿针引线,她都如盲人全然不知。除却她自带的四个侍女,王府的前后左右,似乎都被韩王与鹅鹅重金收买了,包括秦国夫人及其女儿雅君在内,仿佛对她都存有戒心,每谈及韩王的行踪、问到鹅鹅的藏身所在,无不讳莫如深,或缄默或寡言或避实而就虚。但是,她坚信,王府上下绝不是铁板一块,金屋藏娇不能说不诡秘,还不是让皇上知道了?这个事实说明,王府之内虽多是韩王的心腹,但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亦一定隐藏着韩王的异己分子。两个多月来,她就在这“异己分子”身上想着心思。有道是:宫门深似海,进去难出来。她进的虽非皇宫,亦同皇宫差不多。王妃想省亲,想同家人团聚一次,那要比登天还难。王爷同意了,还得经皇上御准。深居王府,递个信儿亦没人送达。但,若能寻到一个韩王的“异己”就好办了——送个信儿给父亲,在皇上面前告韩王一状,下令追觅鹅鹅的蛛丝马迹,根除那个女魔头,夺回应得到的那份嬖爱。
八月十五,秋高气爽,花好月圆。每年的这天,宋太宗总是要在后苑的太清楼的顶楼上,设家宴,饮宴赏月,坐享天伦之乐。今年,韩王妃潘娇儿,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她作为皇上的儿媳,亦当属皇室成员,自当要上太清楼赏月的。一者,她还没有参加过皇上的家宴,头次参加,是件新鲜事儿;二者,她欲借此全家团聚之机,向皇后倒倒满腹的苦水,将韩王同鹅鹅藕断丝连的事儿禀明皇后,通过皇后,再传给皇上,或许皇上会再下一道圣旨,为她长期的郁郁寡欢,长长地出口气呢。然而,午时刚过,小太监周怀政就传旨来了——因皇上龙体欠安,取消了今晚的聚宴赏月。好端端蓄谋已久的一个计划,就这样流产了。她气不打一处来,有气又无处发泄,便带上侍女燕燕去了王府的后花园,登上了瑶津亭。她临风而立,欲让略带寒意的秋风,吹消她满腹的烦躁与晦气。忽然,只见后花园南门口,进来两个人。一个是王府翊善杨崇勋,另一个是杨崇勋的随从。杨崇勋曾在潘府做过虞候,这层关系不妨利用一下。于是,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韩王妃潘娇儿立时侧脸儿对燕燕说道:“你速迎过去告诉杨翊善,就说我要在亭下的东花厅见他。”
燕燕是个既乖巧又标致的女孩儿,在四个侍女中年纪又最长,甚得潘娇儿的爱怜。她亦同情潘娇儿在王府的处境,更为王妃的郁郁寡欢担心。她见小姐如此急急地要见杨崇勋,便蹀躞着小步,急如雨点般地下了台阶,照直冲杨崇勋追了过去。
潘娇儿不等燕燕踏入平地,便亦慌忙移步下了亭子。她是名门闺秀,是穿金戴银的韩王妃,自是不能像燕燕那样紧颠快跑,但心急自然脚轻。她下亭台的速度亦起码是常时的三倍。她喘喘地踱进东花厅,方在厅中央的八仙桌前坐定,就听厅外响起了脚步声。她断定是杨崇勋到了,就故意扭转半边身儿,不看花厅进口。
“王府翊善杨崇勋,参见王妃!”杨崇勋进得厅来,慌忙近前打揖说道。
“杨翊善平身请坐。”她和蔼地笑说,还向对面的坐椅示意了一下。
“谢王妃!”杨崇勋站直身板,坐了下来。
“杨翊善日理万机,哪得闲暇到花园走走啊?”不待杨崇勋说话,她便先开了尊口。
杨崇勋回禀道:“作坊监丞刘美对下官讲,后花园的西门楼,已经修缮完毕,我是来 ……”
“那个刘美还没有走?”她寻思着刘美是刘娥的兄长,便生气地打断了杨翊善的话。
“ ……”杨崇勋翕动一下嘴唇,恍惚莫名地看着王妃,没言语。
“他不就是那个刘娥的兄长吗?皇上既已驱逐了妹妹,还留着个哥哥干什么?”
杨崇勋还是无言地望着她。心想:你说得倒轻松,王爷不下令,谁敢把他赶走?
“其实,”韩王妃缓了口气,“我很能理解杨翊善的难处——王爷还恋着那个狐狸精,你这个做翊善的,就是有心赶他走,亦不好下手,是吧?”
杨崇勋忙不迭地点头道:“王妃所言极是。下官作为王爷的助手,不能僭越犯上啊!”
“可是,”她言未出口,先立眉竖目地审视着杨崇勋,“我听父亲讲,杨翊善除当王爷的助手之外,还有另一个重要使命在身。我想,翊善不会忘记这一使命吧?”
“当然。”“当然”两字刚出口,杨崇勋就后悔了。可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想收回,难!“不过——”想到这里,杨崇勋有意转折一下,欲把已承认了的事实变得模棱两可,模糊不清,“韩国公对王妃怎样讲,下官不知,亦不想知道。但 ……”
“杨崇勋!”她突然变色,气汹汹地瞪着杨崇勋,“不要以为你攀了高枝——离开潘府进了王府,韩国公就奈何不了你了?实话告诉你,只要我父亲在皇上面前动动嘴唇,就会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要你的小命。你可信否?”
“信,信!”杨崇勋吓得赶紧跪下,求饶说,“不过,王妃您……”
“你放心,我不会同你一般见识。”王妃又缓和了口吻,她原本只是臆断,试探杨崇勋的口气。不想杨崇勋情急之下冒出一个“当然”,竟承认了负有另一个使命的事实。她心里有了底,就心儿一横,拼命向他施加压力了,“但你作为潘府旧人——韩国公的老部下,亦当同情本王妃目前的处境,亦当为改变这种处境不遗余力,可你 ……”
“我……下官我可是时时刻刻都想帮王妃一把的。只是……”他瞟一眼王妃,“下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胡说!”她见他中了圈套又想脱套,便又声色俱厉起来,“难道那个狐狸精躲在哪里,你不知道?你明知那只狐狸精还在作祟,却不向皇上奏报,这难道亦是帮本妃?诚然,本妃现在就像只关进笼里的鸟儿,飞不出王府。可是,山不转路转,一旦本妃有机会到潘府省亲,或者有机会面禀皇后,本妃到那个时候,可就没你杨翊善的好果子吃了。但念你是潘府旧人,本妃并不愿秋后算账,亦知道你确有难言之隐。所以,就本心而论,本妃不愿你作露头的椽子出头的鸟。本妃只是想……”
“王妃不妨明言。”杨崇勋早吓出一身的冷汗,听她言“不愿他做露头的椽子出头的鸟”,便惶惶悚悚地插上说,“凡下官能干之事,愿效犬马之劳。”
“那好。”韩王妃像松弛了的弹簧,身躯和声音亦随之软软柔柔的了。但她没有马上说出怎么办,思谋良久方道:“为不显露你的秘密身份,事情进行得愈隐秘愈好——本妃向父亲写封长信,让燕燕偷偷交付与你,然后由你秘密送至潘府,你向韩国公送信的同时,亦把刘娥现居的详细地址告诉我父亲,让我父及早进宫面君,由皇上再传圣旨,由潘府派人秘密擒拿刘娥。你以为如何?”
好狠毒啊!杨崇勋心想,她这样做必置刘娥于死地。刘娥与她原本无怨无恨,于心何忍?但他已被逼进了死角,已无转圜余地,亦只有违心地照办了,便道:“王妃计划周详,无懈可击,下官照办就是了。”
“那就多谢杨翊善了。”说着,她还真的躬身,向杨崇勋致以谢礼……
事隔三日,潘美收到八女儿的长信,还没有读完,已是老泪横流了。两个多月以来,小女儿音信皆无,他还以为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