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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皇帝与宰相们的神色反应,却告诉这些官吏,这个猜想并不成立。
李嗣源沉着脸将侍御史的折子看完,丢在御案上,冷哼道:“此事证据不足,容后再议。”
不是证据不足,而是李嗣源根本不想理会这件事情。
安重诲瞧了一眼李嗣源的脸色,哪能不知李嗣源心中所想。
秦王出征蜀中,三月而定两川,功劳极大,也甚辛苦,如今秦王出征未归,朝廷却在背后调查他的节镇官吏,这岂不让人寒心?
于情于理,李嗣源当然不会这样做。
“陛下!”面对李嗣源这样的处理,百官们都已领会其意,但那名侍御史却不肯放过,“此事人证物证俱在,怎能说证据不足?即便现有证据不足以证明其罪行,但人命已经发生,岂可不查?还请陛下明鉴!”
百官虽不知今日为何会有人对秦王发难,但对这名官吏的锲而不舍却并不感到惊讶。首先,天成以来,帝国渐有政通人和之相,言路通畅自是不必多说,还从未有过因言获罪的情况;其次,御史台风闻奏报,本就在职权范围之内,这本就是一群特别的官吏,不弹劾官吏才是不作为,更何况如今颇有“证据”?
“朕已说了,此事容后再议!”李嗣源的语气不容置疑,但这名侍御史却是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大有李嗣源不将他轰出去他就不罢休的架势,唾沫飞溅跟李嗣源理论,争得面红耳赤,只差叫大堂中鸡飞狗跳。
临了,大怒的李嗣源一拍御案,连道三声好,“将这份折子交给怀州,让河阳的人自己去处理!”盯着那名侍御史,“如此,你可满意了?”
侍御史目瞪口呆。
朝廷不派官吏去查,让河阳自行处理,这是什么意思?
李嗣源的意思很明白:朕不管这事,你也别管,你不是要处理这件事吗?可以,朕让他们自己处理,申辩也好拖着也好内部处置也罢,随他们便。
一句话,朕就是要包庇河阳,朕就是要包庇秦王!
面对这般蛮不讲理的处理,侍御史哑了火。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日朝堂风波就要结束的时候,波折再起。
这回说话的是户部左侍郎。
如若说先前孔循、侍御史发难还是藏着掖着,不明显针对李从璟,那么户部左侍郎则是将冒头直接对准了秦王,而且出口便是长篇大论,直言李从璟抚民不力,有渎职之嫌。
“其一,讨贼不力,致使孟知祥逃脱,遗祸无穷;其二,安定地方不力,致使二十一名官吏遇刺身亡,人人自危;其三,疏于政事,致使地方屡生事端,令军政大计无以推行;其四,荒废军事,致使贼军叩关入境,虎狼环饲;其五。。。。。。”户部左侍郎言辞凿凿,一连说了李从璟十大罪责,“有此十者,平添钱财消耗无数,而令朝廷失威,百姓离心,大军难归,后患无穷。其渎职之甚,未有过者。。。。。。”临了,道:“臣启陛下,当即召秦王归朝,而另遣能吏赴蜀,以定两川,利国利民。。。。。。”
安重诲听罢这番话,已是面色大变,心中直道恶毒。
恶毒之最,在召秦王归朝。
若秦王此时归朝,让别的官吏替代了他的职责,那也就意味着朝廷认定秦王无法治理蜀中,不具备相应的能力。
届时,平定两川的秦王将不再是载誉归来,而是携耻而还。那是怎样一番局面,会有何种恶果,已经不消多言。别的不说,仅是平定两川的功绩就将被抹去大半!
况且秦王是什么人,军政之才早已被证明,眼看凯旋之后就要入主东宫,此时被认为军政能力欠缺,这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第一个忍不住反击的,是任圜。
“一派胡言!”任圜出列,直接呵斥户部左侍郎,而后才向李嗣源行礼,“秦王三月破贼,劳苦功高,震慑天下,乃不争之事实,如今蜀中虽有贼人作乱,亦战后难免之事,况且秦王已处理过半。。。。。。”
不等任圜说完,户部侍郎冷笑一声,与他争论起来,“破贼是事实,难道蜀中生乱便不是事实?况且。。。。。。”
平和但严肃的朝堂,渐渐陷入混乱,到后来,以任圜为首的官吏,和与户部侍郎、侍御史为首的官吏,当众争论起来。
面对多年来首次陷入混乱的朝堂,安重诲看到李嗣源的眼神渐渐被冰火充斥,他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
安重诲望着空空如也的御座,想起李嗣源佛袖而去的神态,心头很不是滋味,他有很多疑惑,多到无法解释。
以前朝堂上不是没有人对秦王提出过意见,但大多不痛不痒,尤其是到了秦王底定荆南之后,这种意见已经许久不见。
而今日,这些人何以敢如此向秦王发难?更何况是如同事先商量好的一般,同时对秦王发难?这背后有没有人在操控一切,操控一切的又是谁?他有着怎样的目的?
安重诲一时想不透彻,但他知道,那个秦王统治整个朝堂,无人敢相与抗争的局面,恐怕已经有了变化。
这个变化,发生在秦王离开朝堂近半载后,出人意料却又并非不能解释。安重诲敏锐的意识到,在帝国内部,恐怕正有一股新的力量在兴起。
这股新的力量,只怕多半以那些不被秦王重视、开罪过秦王或是被秦王打压过的人为骨干。
而在王朝权力的争夺与更迭中,这样的局面岂非理所应当?
尤其是在大唐这一朝!
如今,安重诲只想知道,当那位远在蜀中、刚刚立下大功的秦王,知晓这件事的时候,他会是何种反应,又将如何应对?
从未在斗争中陷入败局的年轻秦王,这回是否会一如既往扳回局势,打倒他的对手?
章一百零一 惊涛初起剑南道 诸侯掀起百丈浪(10)()
安重诲回望了一眼户部左侍郎裴严,依然不明白他何以敢明目张胆站出来,如此**裸对秦王大加攻讦,更让他不解的是,户部尚书竟然没有对自己下属官吏的出格举动,有太多微词。
直到散朝之后回到中书省,安重诲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那辆来自南方,赶了千里路程来到洛阳城前的寻常马车,在儒雅男子上车后,重新驶进了城中。它从繁华街道拥挤的人群中安静行过,不起眼也没有半分波澜,如同渡江的芦苇。
最终,马车停在一座极度富贵堂皇的府邸前,与寻常府邸不同的是,府门大开,门前有带刀甲士戍卫。恰巧,当马车停下时,街道上碾过来一队威武不凡的仪仗。
仪仗中的主人身着王袍,器宇轩昂,但当他看到停在府门前的那辆平凡马车时,刻意摆出威严之相的脸上,却不禁露出了激动之色,稍作犹豫,他便下了马来,放下身段,疾步来到马车前。
马车中的男子听到动静也已出了马车,他双眸微缩,瞧了一眼正满面喜色赶过来的年轻人,心中已有了对方的初步印象。
“小民边镐,见过赵王。”儒雅男子俯身行礼,一举一动,皆有从容之气。
“先生快快免礼。”年轻男子连忙扶起对方,亲切而又激动道:“先生终于到了,孤王盼之久矣!”
不时之后,府前相见的两人,在府中的厅堂中相对而坐,除他两人之外,身旁便只有伺候茶水的侍女。
“先生应孤之邀,不远千里远道而来,孤深感荣幸,今日先生初临,孤王本应大设宴席,为先生接风洗尘,以尽地主之谊。。。。。。”赵王言语热络。
“殿下此言差矣,大唐坐拥天下,殿下贵为大唐皇子,若说尽地主之谊,岂非该对天下人皆如此?”儒士微笑道,“况且仆自江左而来,殿下心胸宽广自是不会挂怀,但寻常人等却未必作此念想,大张旗鼓仍是稍有不便。”
“先生思虑周到,孤王佩服。”赵王心情愉悦,不吝赞美之词,“得先生辅佐,孤王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两人一见如故,不免彻夜长谈。
。。。。。。
金陵。
年关将至,本也是忙碌时节,对预备明年对楚地用兵的徐知诰而言,眼下尤其繁忙,与许多渴望建功立业的官吏一样,对大战前的准备,即便是再忙,徐知诰也是甘之如饴。
只不过这两日来,徐知诰情绪稍有些变化,一块大石压在心口久久不能落地,反而是重量与日俱增,让他倍感压迫。日暮之前,堂中即已点亮了烛火,直到侍者来提醒他用饭,他才察觉到夜色降临。此时他没甚么胃口,摆摆手示意稍后再说。
再度埋首案牍的徐知诰,被一阵冷风扰得微微皱眉,不等他说什么,随着一阵响亮的脚步声传来,一名鲜衣亮甲的年轻甲士进了门来。此乃徐知诰近卫统领,唤作林仁肇,虽年纪轻轻,却深受他的器重,同光年间他去草原时,便带了此子随行,彼时对方还只是一介少年。
看到林仁肇这番模样,他便知有重要消息到了。
“丞相,武昌急报!”
“何事?”
“林司首到了武昌。”
徐知诰惊喜不已,“林司首无恙?”
“伤势颇重,但性命无碍。”
“快将信报拿来。”徐知诰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快速浏览了一遍信报内容,感到身心一阵轻松。
当日林安心被追到山崖前,进退无路,在军情处将其万箭穿心前,她决然与两名女卫跳下山崖,也是她运势颇佳,这才没有横死江中,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捡回一条性命。
看完信件,见林仁肇依旧没有退下,徐知诰遂问道:“还有何事?”
“边镐已经到了洛阳。”林仁肇道。
徐知诰点点头,示意知晓。
林仁肇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丞相,边镐当真能赢取李从荣的信任,助我们扳倒李从璟?”
徐知诰放下玉笔,看向林仁肇,笑道:“王佐之才,江左边郎。这话可不是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