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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大,只一会儿就在地面和花木上覆盖起了一层薄薄的雪;庭院里银装素裹着煞是好看。
小孩子本就爱下雪;一个个不顾着奶嬷嬷的劝阻,在外头撒丫子疯跑,将笑声传遍了整个内庭。
花园里有一处快雪亭,名字倒是应景儿,安乐侯夫人就在快雪亭里搭上了铁架子和炉火,亲手烤着腌制好的鹿肉。
大长公主亲自带着蕙如,一一去见那些宗室里的长辈或同辈妇人,美其名曰:认亲。
见了一圈礼下来,那么多张脸,蕙如也觉得能都记住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好在她身旁站着娘家的婶婶,昌平郡主。
昌平郡主将沈青茂也带来了,交给嬷嬷们看着,自己跟在蕙如身边,不时出言提点她。
大长公主身份在那里,辈份又高,不可能将每个亲戚都详细解说,有昌平郡主在一旁帮忙,实在是让她松了一大口气。
约是瞧出她的紧张来,过来招呼众人去吃烤肉的安乐侯夫人笑着握了她的手说:“别怕,宗室里就是人多热闹。我刚刚嫁进来的时候,这里头的人能记得的十根手指头也能数得过来。多多交往攀谈,慢慢也都能认全了。大长公主今天请来的,都是宗室里正派大方,心正行端的,你跟她们结交只有好处。”
安乐侯夫人天生一副热心肠,对蕙如又诸多照顾,让她也十分感动。
端了一小碟子烤好的鹿脯,蕙如亲手送到大长公主的跟前。
就听大长公主正在与一个中年贵妇说着话。
这贵妇她记得,是昌平郡主刚刚说过的,献郡王妃孔氏。
“你的妹妹今年都二十五了吧,可怎么得了啊。”大长公主对献郡王妃说。
“可不是?”孔氏叹了口气,“我爹娘为了她可愁白了头。我那妹妹您是看过的,样貌品性样样都好。她的婚事是她还在我母亲肚子里的时候祖父给定下来的,没想到那家公子六岁上溺了水。不过就是口头上说说,又没有下定纳采,偏就再说不成亲了。”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说:“是啊,那样的好女儿,真可惜了。”
献郡王妃便凑近了说:“姑姑,万彻表弟现在也还没娶妻,您看我那妹妹可合适?”
大长公主神色微动:“你说的是真的?你妹妹肯嫁给万彻?”
“瞧您说的,表弟相貌俊伟,人又重情重义,谁嫁了他那才是福份。就怕他看不上我妹妹。”
大长公主笑得弯起了眼睛说:“不忙不忙。皇上说了,今年要换防,等到了五月,万彻要跟着陆威将军回京述职,到时候我跟他说一说,安排两个人见上一面。”
献郡王妃一听,便知道大长公主对自己家的妹妹是满意的,当下心里极为高兴。
“那可敢情好,全仗姑姑成全了。”
“不过话我可先说在前头,安排是能安排,但我家那头犟牛不一定肯听我话的。”
“表弟等见了我妹妹,一定能答应的。”
这一转脸,正看见蕙如端着碟子站在下首,献郡王妃笑了起来,对她招手说:“来来来,让我仔细瞧瞧,咱们宗室里这位新娶的媳妇怎么就这么漂亮呢!”
蕙如红了脸,走上前头。
昌平郡主接了她的碟子走到大长公主身前。
“昌平啊,”大长公主轻轻拉住了她的手,眼眶微湿,“回去跟你婆婆说,万家对不起她。万彻为了四小姐守了这么多年,我不想他将来老了老了身边连一个人也没有。”
昌平郡主忙扶了她了手,哽咽着说:“以前婆婆和我都不知道万将军是被人陷害,心里对他对您一直都有怨言,跟您疏远了这么久,您也别怨我们。他的情意咱们都知道了,这世上像他这样情深意重的好男儿也没有几人,若是妹妹泉下有知,也一定不希望万将军这样孤独终老。您放心,若有合适的女子,咱们沈家必封了厚厚的礼前来相贺。”
多年的误会能解开,对沈家,对万家,都像放下了一块重石。
这世间的男子多的是三妻四妾,能有几人会像万彻这样生死相许,忠贞不二的呢?
就连沈老夫人也为此感动,直说自己没有这个福气。
一说起万彻来,大长公主心里就觉得难受。
外头热热闹闹的,如果当年万彻跟沈四小姐成了亲,现在膝下也应该儿女成群了吧。
大长公主轻轻叹息了一声。
突然听着外面有喧哗之声,还有小孩子的尖叫哭泣,正沉浸在感伤之中的大长公主猛地一回神,问身边的嬷嬷:“去看看,外头怎么回事?”
还没等嬷嬷走出屋去,就看见一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因为腿脚不便,他跛瘸着脚努力奔跑的样子十分可笑,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手中的拐杖在空中乱挥,刚刚便是因为手杖打到了树,将树上的积雪震落下来,正好砸到一个孩子头上,那孩子才被吓哭起来,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他的身后,安乐侯夫人一脸的惶急,一边追一边喊着:“侯爷,您慢些慢些,小心脚下,别滑倒了!小心啊!”
进来的,正是大长公主的长子,安乐侯万仞。
“母亲!母亲!”万仞进了屋,将手里的拐杖一扔,匍匐于地放声大哭起来。
年近四十的男人哭起来的样子并不好看,何况安乐侯此时头冠也歪了,袍袖也扯破了,身上都是泥点脏污,看起来更加狼狈。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安乐侯万仞生性豁达,与世无争,从来都是乐呵呵地笑脸迎人,别说蕙如没见过他哭,就连安乐侯夫人也没见过他落过几回泪,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如孩童一般渲泄似的哭法。
大长公主站起身,面上血色尽失。
安乐侯夫人追进屋,伸手便要去扶丈夫,却被安乐侯一把挥开。
“走开,走开!”安乐侯捶着地,哭得浑身发颤。
“母亲……万彻,万彻……”
“他怎么了?万仞,你弟弟,他到底怎么了?”大长公主厉声高喝。
“万彻他,战死了!死了……”万仞抬起头,咽头干涩,两眼糊满泪水,根本看不清楚母亲此时脸上的表情。
“你胡说什么?”大长公主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儿子的衣襟,“西北并无战事,万彻又是驻守在北庭,离前方边境足有百里,怎么可能会战死?啊?!”
万仞一把抱住了母亲,哭着说:“是宫里传来的消息,西北八百里加急战报,狄戎来犯,万彻他……”
衣襟一松,大长公主晕倒在长子的怀里。
献郡王妃站起身,因为手臂僵硬而将桌上的茶碗挥到了地上。
“啪!”清脆的声响中,细白瓷的精美薄胎茶盏跌成了粉碎。
万彻死了,福宁大长公主最心爱的儿子,万家最有天份最有才学的儿子,就这样没了。
她还在打算着要怎么缠着他,迫着他应下一门亲事,打算着要跟皇上说说,怎么样才能留儿子在京里,打算着要带儿子去沈府走一趟,让沈老夫人可以开解他,让他不要再这样自我放逐,虚耗光阴。
可是怎么就能死了呢?
抛下深爱他的母亲,抛下亲厚的兄长,抛下所有关爱他的人,年纪轻轻就走了呢?
屋门口围满了人,刚刚还暖意融融的屋子一下子清冷下来。
刚刚还笑意盈盈的脸上露出了悲戚的神色。
几位与万彻相熟的长公主忍不住哭出了声。
这声音就像会传染的疾病,快速蔓延开来,大长公主府的内庭里,四处全都是哭声。
正在玩闹的孩子们被嬷嬷们分开抱走,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看见自己的母亲,祖母或是姨母们都在哭,人人都在哭。
于是在短暂的迷惑过后,孩子们清亮慌张的哭声盖住了女人们嘤嘤的低泣,回响在了大长公主府的上空。
与此同时,皇帝坐在殿上,身边侍立着太子李恺和二皇子李惟。
殿下跪着一员武将,身上的铁甲布满风尘。
他跪伏于地,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灰扑扑的脸上泪水纵横出深浅不一的沟壑,在他的身边,是一只用铁链系住的大木箱子,他从北庭扛着这只箱子一路跑死了三匹战马,几千里的路程只用了不到七天就赶回京城。
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这样的奔波,这些天他的神经一直紧紧绷着,远远望见京城中巍峨宫殿之时,忍了一路的泪就如开了闸的河水,不断地涌出来,擦也擦不尽。
可是他还不能松懈,他背上的箱子要送到京里,送到御前去,他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安然将它送回它应去之处。
“陛下,臣把将军带回来了……”他哽咽着,亲手解开木箱子上重重缠绕的铁链。
四周的木板散开,露出里面一副沾满血迹的肩甲、胸甲、面盔和一只用白色的棉布层层包裹起来的罐子。
皇帝站起身,指着那罐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将军……”他抱起那罐子,眼泪滴落在白布上,极快地洇出一片湿痕,“表叔,成义带您回来了,咱们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章比较短,明天会写多一些。
第144章 心里难过()
144 心里难过
将万彻的骨灰和铠甲背回京的小将;是宣王次子李晖,字成义。
他十四岁上入伍,当年便调至西北道行军总管陆威帐前当了亲卫。他在西北磨砺三年;又跟着陆琅追击过狄戎败寇;十七岁已经当上了折冲校尉,跟随在陆威副将马浩身旁。
西北苦寒;时已进二月;却还是大雪漫地,寸草难觅。谁也不会想到,狄戎军会在此时发起突袭。
更没料到的是,他们会选择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绕过有重兵把守的铁牢关;通过茫茫戈壁,摸到距铁牢关五百里之遥的北庭。
攻城的狄戎军足足有两万余众,北庭府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