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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香扁着嘴终于老实了。
沈蕙如笑着摸了摸她头：“咱们刚进京，以后有是时间。等安定下来，再让府里妈妈带你们出来玩吧。”
兰溪看着眼前娇小瘦弱六小姐，暗暗叹了口气。
马车慢悠悠地穿行于街道间，竹春也没了向外张望兴趣。二仆一主守着车中少得可怜行李，半是期待半是惶惑地走向那座不明深浅大宅。沈蕙如抿着发白双唇，两只手平放于膝上。回来了，我杜若，回来了！
沈家大老爷沈浩然是天启年间进士，如今是正三品礼部侍郎。二老爷沈博然好武，自小家里请了教习先生，后来中了武举，做了京中百骑司正五品宁远将军。官阶虽跟长兄差了不少，但百骑司是天子近卫，也就是所谓天子心腹重臣，所以京中也颇有地位。三老爷沈微然，于天启十三年，年仅十八岁时得了头甲头名状元，大齐开国近百年，这还是头一回有如此年轻才俊进了三甲，天子大喜，将宗室中康郡王嫡女指婚于他，过了两年，便外放到了江南。官场上磨砺了数载，年近三十已是从二品金陵巡抚。一时风光无俩。
沈蕙如是沈家大老爷养外面女儿，三岁才会走，五岁才会喊爹娘，这样蠢笨孩子本就不易得到父母喜爱，何况母亲还是见不得人外室。等到她那娇艳母亲又生了个儿子得以跟着老爷入府做了妾，她也就被扔奶娘家里自生自灭了。好奶娘疼她，不嫌弃她痴傻，细心地将她养大。她十岁时候，一次爬上假山玩，不小心摔下来跌破了头，再睁开眼时，蠢笨沈蕙如已经变成了杜若。
想想床上躺着那三年，除了头上伤痛，每日夜里她都会梦里因噩梦而哭叫，那时候守自己身边，就是这两个也是孩子丫头。那些苦熬着日子里，只有竹春和兰溪陪着她，连一向疼自己奶娘都很少能见到。
只是真想不到，差点摔死小姐，从鬼门关转一圈回来，这人竟然像开了窍一样，变得聪慧了许多，人也长漂亮了。这消息转回京里之后不久，沈家终于派了车马，要接六小姐回家了。
兰溪双手合什心中默默祷告，只盼着这回小姐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回了家去，就算得不到老爷夫人喜欢，总也是个正经小姐，再不用乡下地方熬日子了。
“兰溪，你想什么？”
兰溪猛地一怔，抬眼正与小姐那双通透如水晶般眸子对一处，她唇边浮起微笑，柔柔地对沈蕙如说：“奴婢见小姐这一年出落得越发漂亮，正想着，等进了家门，老爷夫人心里一定会欢喜得很呢。”
沈蕙如眸光闪了闪，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欢喜？如果欢喜又怎会把亲生女儿丢乡间不闻不问十年？如果欢喜为什么常常短了她薪火钱，连送来衣裙都是旧，还不如乡间大户里丫头穿得好？如果不是听说自己蠢病好了，人也长大了，他们会舍得派人接自己过来？无非是想借着女儿笼络或是巴结一下得用之人，别说自己是庶女，就算是嫡女，该利用时候也绝不会手软。
庶女越多越好，这样给嫡女挑捡余地可要大多了。
不论如何，命是上天给，路是自己走，这一世，她一定会非常珍惜，好好去过。
今天主室里挤满了人，谁都想来看一眼这个被沈家扔外面养了十三年六小姐到底长是什么模样。听说她十岁前都是呆呆傻傻连句话都说不全，倒是摔了一跌把傻病给摔好了。但一个傻了这么多年丫头，就算现不傻了，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又是乡下小地方养出来，真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这么好心，要把她给接回来。
挤来看六小姐人多，十个里有九个是来看笑话，但当六小姐进了门，这些来看笑话，可都笑不出来了。
“蕙如给母亲请安，愿母亲福寿安康，万事吉祥。”清清泠泠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半旧不蛋青色小袄，下穿粉白色绣小黄｜菊长裙，梳了个简单双螺髻，低眉垂目，那一派天然态度，看起来竟然比个娇养大家闺秀像大家闺秀。
“走近些我瞧。”沈家大夫人萧氏对她招招手，态度很是和霭。
“是。”沈蕙如应了一声，向前几步又福了一礼，这才抬起眼来看着大夫人。萧氏年近四旬，保养得宜，看起来倒像是三十左右妇人。她修眉弯目，体态丰腴，手里握着串小叶檀佛珠，眉目慈祥，倒是有几分观音像。来时就听说沈老爷很敬爱这位正妻，成婚以来，跟她先后育了两子两女，房里也只有两位姨娘，连通房也没纳一个。
沈蕙如这一抬头，不说四周拿眼睛盯着她人，就连萧氏也错怔了一下。这小丫头皮肤白皙，宽额尖颐，薄红双唇，两弯柳叶细眉，特别是这对眼睛，就像白玉盘里滚着两丸黑水银，黑亮黑亮，似一眼就能见底，又似深不可测一汪乌泉，美丽灵动，哪有半分蠢笨样子？
分明是个小美人胚子，跟她娘还真有七八分相似。
大夫人愣神转瞬即逝，当即拉了蕙如手，笑着对四下说：“瞧瞧，瞧瞧，这么个美人儿，可把你们都比下去了！”
站她身侧女孩子们虽然心中不，但也都或多或少笑了两声。
“六妹妹一来，母亲就不疼我们了。”
“就是，以后母亲心尖尖儿就再没咱们份儿了。”
“瞧你们，自己妹妹醋也吃得？”大夫人笑骂着，摸了摸蕙如小手，“怎么这么冷，该多加件衣服。”
“车里并不冷，只是想着要早些过来给母亲请安，所以未及去换衣，还请母亲见谅。”细白面颊上浮起一丝红晕，那双灵动漂亮眼睛有些怯怯地看着自己，脸上显出几分不自来。大夫人笑了笑，果然还是小地方出来，模样虽不错，见识毕竟差了许多。这么想着，从头上拔下一只白玉蝴蝶簪插到沈蕙如头上：“你年纪虽小，也不用这么素净，这根簪子给你戴着吧。”
沈蕙如连忙福身谢赐，随后由大夫人一个个向她介绍围房里姑娘们。
“这是你三姐姐。”大夫人拍了拍坐身边女孩子，“名叫芳如，平素里太安静了，以后你要常去逗她玩儿。”
“三姐姐好。”蕙如连忙施礼问好。沈芳如是大夫人亲生女儿，今年十四岁，模样很像萧氏。
“这是你五姐姐，名叫菀如。”蕙如知道，这位五小姐生母是孙姨娘，比自己大了半岁，得是很萧氏喜欢。沈菀如一张鹅蛋脸，杏眼桃腮，本就有八分颜色，又很会打扮，看起来比沈芳如还要艳丽贵气。孙姨娘是萧氏陪房丫头，又是她作主给沈老爷收房，所以对孙姨娘孩子，萧氏总是要比对别人好一些。
“那两个是二房叔叔家女儿，一个叫莲如，是你四姐，一个叫菡如，是你七妹。”
沈惠如连忙去见了礼。
“她们平素是不来，只是今儿听说你要来，所以巴巴儿过来看热闹。”大夫人笑着指着那两个姐妹花，对着蕙如说，“不过是借着名头想来我这儿骗吃骗喝罢了。”
一句话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大伯母好偏心，咱们姐儿俩跟大伯母一向亲，明明是想您了过来给您请安，怎么就变成骗吃骗喝了？”
“即便是骗吃骗喝了，大伯母这儿难道还能少了我们姐儿俩吃喝不成？再说了，吃喝能有几钱银子，伯母必要给点真好处才行呢。”
“听听，这是什么话。”大夫人笑着把她们招到近前来，“好了，不就是看大伯母给了六丫头见面礼，所以眼红了不是。”说着从身上扯了两个香包，叫人装了四枚如意锞子扔给她们，“给你们就是了！”
二房两姐妹笑嘻嘻地谢了赏，拉着沈蕙如到一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这府里大姐是二房叔叔家长女，前年选秀入了宫，封了充容，虽然位份低，但也算是宫妃，基本没有出宫见亲人机会。二姐是萧氏所生嫡长女，去年出嫁，嫁了恒国公三房嫡次子。虽然是三房，又是次子，但毕竟夫家是国公府，沈家这门亲算是高嫁了，所以萧氏也很满意。剩下，就看自己心爱女儿芳如能嫁个什么样夫婿了。
萧氏不动声色地看着沈蕙如脸上腼腆中带着几分无措笑，这丫头，天生长得好，有风仪，刚进门时，那行态举止连自己都差点给骗过去，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外面再是金镶玉，也改不了里面是团烂稻草事实。一个外室生丫头，还能翻过天去？她脸上带着慈爱笑容，一边转着佛珠，一边做起了打算。
到底因蕙如身子骨太弱，禁不得一个个去认了亲，除了见过几个姐妹和两位姨娘，剩下兄弟便晚上家宴上一一见了。好沈老爷妻妾不多，一个姑娘已经出嫁，大房里也就只剩下嫡母所生两个哥哥和一个姨娘生弟弟。大哥沈青崴年已二十，为人持重，素有才名，去年中了二甲第四名，娶是林阁老长房嫡孙女，因岳家助力，当年就补了德兴县县令，带着妻儿外放了，所以蕙如没见着。二哥沈青崧今年十九，读方面比起老大差得很远，但吟诗作画，自命风流上，老大则是拍马也撵不上，年纪小小，京中已小有名气。这么个风流公子，虽然是沈府嫡次子，但因不像老大这么有出息，所以沈老爷他亲事上也颇为头疼，目前正与柳侍郎家小女儿议亲中。小弟沈青岚是常姨娘所出，今年九岁，听说以前很得沈老爷喜欢，但近年就不大有好光景。蕙如只记得，这位弟弟一直躲人后，少言寡语，一顿饭吃下来，蕙如愣是没记住他长是什么样。
孙姨娘是大夫人娘家带来陪嫁丫头，身材高挑，五小姐模样随了她，原也很得老爷意，怎奈肚皮不争气，只生了个姑娘就再没了消息。而常姨娘，也就是沈蕙如亲娘，虽有美貌，却是个不体面外室妇，如果不是大夫人心慈接纳她入府，她永远也不可能有正经名份，生下来孩子也不可能写入族谱为沈家接受。所以常姨娘地位这府里只怕比个通房丫头也强不到哪儿去。
但从她可以狠心将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