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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甄宝玉看了看黛玉,也殊为惊艳,他随后就转头对贾宝玉说道:“我家虽然没有向你家这位妹妹这么出色的人品,不过也有一个表妹自小青梅竹马,现已经过老祖宗和母亲的亲允,今年春天已经定了亲了。”
宝玉不禁愕然叹息,一时又痴痴地看向黛玉。
黛玉不忍心看他在外人前也露出这副痴痴的样子,只得重重地叹一声,转身回内室去了。
这边贾宝玉心魂飘荡,不知所以,被甄宝玉拍了一巴掌,唤道:“回魂了!”这才清醒了过来。
两人同去见过贾政,贾政也十分惊奇,考校了甄宝玉几句,见他文采不俗,行为举事也不是那等纨绔子弟的姿态,就随宝玉与他厮混去了。
宝玉得了玩伴,高兴得什么似的,自然也顾不得伤感怀念,也不急着启程,整日里只顾着和甄宝玉斗嘴,说什么“你家”“我家”,看对方都跟照镜子一样。
到了甄家,连甄家的老太太和太太也都分不清他们,常常对着自家宝玉叫“贾家的哥儿”,对着贾宝玉叫“心肝”,“孽障”。
贾政此时却遇见了一件犯难的事情。金陵知府与贾家有旧,支支吾吾地过来报信,说有人来到府衙要翻案,说起旧年一件争买丫头打死人的案件来。
苦主说上任知府贪污卖权,庇护那打死了人的恶霸,还谎称那恶霸得了疾病死了。
眼下已经有人听说那恶霸还活得好好的,就在京都,现在已经闹上衙门,说要无论如何让官府重新审理,不然就要到京都上告。
贾政一头雾水地听了半天,才知道是薛蟠的案子。
薛蟠是他妻妹的儿子,绕不开这层关系,而且薛家人又寄住在贾家,他就是想含糊也含糊不了。
况且自打书院建好,贾政名声大振之后,已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盯着他骄傲自满,盯着他犯下任何一点足以吹毛求疵的错误,就好趁势而起,抓住机会如群狼扑食一般,把他贾家以及贾氏元春,宫里的贤贵妃一同拉下马来,践踏个万劫不复。
甚至这位金陵知府前脚和贾政见了面,说不定后脚就被有心人查出了这个事件,瞒是瞒不下去了。
当时经手案件的是贾雨村,贾雨村又与赖大交好。当时贾政在赖大家门前看到贾雨村的时候,就已经心生警惕了:
一个有职有权的外官,又常常被奉作上宾,里子面子俱有,却放下身段去结交人家府里的奴才,其居心如何,想一想令人深思。
这件事情,看作贾雨村趋炎附势也未必不可,只是薛蟠却躲不过去了。
贾政沉吟半晌,给了金陵知府“秉公办理”四个字,把战战兢兢的金陵知府送出了门。
秉公办理?怎么秉公,主持谁的公道?这位金陵知府胆战心惊地升了堂,听着底下苦主的哭诉,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还是最后他是师爷给他出了个主意:贾大人大约这是要弃卒保车了,大人平日该怎么审案还是怎么审案。
金陵知府听完,依旧胆战心惊的按照程序走。他拿起一支令牌:“去!捉拿犯人薛蟠归案!”
底下的官差们面面相觑,捉拿谁,到哪里去捉拿?这案子已经过去了几年了,往年也就是去薛家的铺子上捞几个银子,回来严词呵斥几句赶走来报案的苦主也就是了。这会儿叫他们去捉人,难道要跑去京都里找人吗?
那位师爷又给金陵知府出了个主意:“大人你应当给京都的京兆府写信,请京兆府的大人配合捉拿。”
金陵知府恍然大悟,豁然开朗,连忙点头答道:“对,对,该是这样做的,是我糊涂了!多谢先生指点。”
这位师爷颔首微笑,亲自磨墨铺开信纸,叮嘱知府怎样写这封书信。
与此同时,贾政也在房里,让贾宝玉给他磨墨。他在写——请罪折子。
“臣贾政——辜负圣恩——不能检点自身、约束亲戚,致使妻妹之子犯下纵仆杀人之罪行,竟借臣之名义,令当时任知府的贾雨村帮忙遮掩,视人命如儿戏,臣之过也,伏乞降罪”
贾宝玉大气也不敢出,一边认认真真的磨着墨,一边看着贾政写请罪折子。
大热的天气,虽是有冰盆,一身的汗也止不住的往下淌。
贾政有宝玉在旁,写完请罪折子,顺便就跟宝玉讲起官场上的一些隐秘的事来。
贾宝玉从来不知道这些除了阿谀拍马就是高谈阔论的禄蠹竟能搅起那么多的污水,随时可以咬人一口,让一个好好的世家翻船,简直比野兽还凶狠。就算是对他们前一刻还互攀关系联手的人,下一刻也能毫无预兆地翻脸。
他突然就理解了贾政时不时的暴躁,那是认为家业后继无人,只能凋敝衰落产生的恐慌。他生平第一次,有些些理解了自己的父亲。
贾政自是不知道,他令人送出请罪折子,徒然觉得疲惫。他对贾宝玉严厉,到了几乎处处苛刻的地步,只恐怕他养出一个顽劣的性子,连累他被人攻讧。
谁想到,儿子管住了,却管不到一个放纵的侄儿。惹出了事,大屎盆子依旧往他的头上戴。
身在官场盘根错结,又有一个大家族需要管理,还要小心无处不在的言官和政敌。贾政能不焦躁吗。
写完请罪折子,立刻启航,终于在中秋节前赶回了贾府。
皇帝下旨查此案,又令翰林院写信宽慰贾政,夸他为国为公,克勤克俭。亲戚之子所犯罪状,不应怪责到贾政身上,理应按律查办。贾政十分感动。
第八十章 回贾府()
赶在中秋节前,贾政包下的两艘船靠岸了。
贾琏带着林之孝等一群仆人在渡口等着,一看到贾政的船靠了岸,连忙都聚了过来,牵马车的牵马车,搬行李的搬行李。贾府里,贾母和王夫人早已望眼欲穿了。
马车来到府门口,小厮、丫头们都忙着把清点行李,搬到各房里去。
贾政带着林黛玉和贾宝玉先去见过贾母。
一踏进上房,贾母就站了起来,先问了贾政几句路上的行程,吃穿住行等琐碎的事情。贾政一一回答了,母子对望,双眼都有些湿润。
随后贾母又叫过林黛玉上前,揽在怀里看了半晌,见她气色不错,双颊红润,便携着她上炕,细细问些路上的闲话。
贾宝玉早被王夫人揽在怀里痛哭起来,一时又说“瘦了”,“黑了”,一时又念叨着路上肯定受了委屈了。
贾宝玉出去见识了一场世面,总不比从前那般软语小意,被王夫人抱着大哭“心肝”“肉儿”的,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他求救的眼光落在黛玉的身上,黛玉正感觉到薛宝钗站在王熙凤旁边,一双眼刀子正往她身上落呢,因此故意装作没有接到贾宝玉的求救目光,和贾母念叨着水陆道场上的事儿。
贾母一边听着,一边说她做得好,抬眼恰巧接到了宝玉的眼光,一看宝玉被王夫人搂着,一身的热汗,满脸通红,于是说道:
“宝玉,你也过来让我看看,瘦了黑了多少?”
宝玉如获大赦,连忙小心地扶好王夫人,站到贾母身前,笑道:“老祖宗你看,虽说是黑了、瘦了,也壮实了!”说着把袖子卷起来,给贾母展示他的肱二头肌。
贾母笑道:“好,好,这一会出去,也见了世面,又长大了。”
说着向王夫人说道:“他们姊妹都才刚回来,风尘仆仆,一身的热汗,先让他们回去洗漱换件衣裳,咱们也让厨房把那新鲜的瓜儿桃儿送上来。也要一碗没用井水镇过的,林丫头身子弱些,吃不得这些凉东西。”
王熙凤接口说道:“不用老祖宗说,已经吩咐好了,这就着人送上来。”
门口有婆子时刻听着里头要东西的,听到连忙去厨房要瓜果去了。
林黛玉和贾宝玉各自回了潇湘馆和怡红院,梳洗过后,换了件衣服,就一先一后往贾母这里来。
众人吃了些水果,又说笑了一回,就摆晚饭了。
贾宝玉记得林黛玉的叮嘱,开作坊铺子卖胭脂水粉的事儿要悄悄地进行,因此小心地瞒下了这件,只捡观前街、得月楼和几处游玩的地方说了。
贾母听的兴趣盎然,满屋子的人都跟着附和,一片的热闹。
薛宝钗坐在其中,虽然也是笑意盈盈,只是那看着林黛玉和贾宝玉的眼光到底凌厉了一些。
尤其是看向黛玉的目光,冷飕飕寒利利的,充满了挑衅。
林黛玉自然也察觉到了薛宝钗目光中的意味,不禁有些疑惑。
这薛宝钗摆出一副志在必得的胜利者模样,她倚靠的是什么?
等林黛玉的目光落在王夫人和王熙凤的身上,发现她们对薛宝钗的态度比从前热络了许多,更有隐隐为她俯首帖耳的样子,黛玉就明白了过来,原来薛宝钗是收服了王熙凤和王夫人。
一顿饭结束,贾母就赶林黛玉和贾宝玉:“你们一路舟车,想来日夜也难得睡好,早点回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你们陪着。”
贾宝玉笑着告退,林黛玉就去约了迎春、惜春和探春一同出来:“我给你们带了些好东西呢!”
贾母笑道:“什么好东西?你们姊妹一同去见识见识,宝丫头也去。”
薛宝钗就站了起来,笑嘻嘻地离座,走到前面等着林黛玉。
林黛玉故意错开与贾宝玉同进同出,是为了避免王夫人的忌惮,也是不想留下话柄子让薛宝钗在中间挑拨。
见贾母让她同来,也不反对。薛宝钗在明处听着这一路上的事情,比让她在暗处使银子悄悄的打听要好些。
于是黛玉和三春,与薛宝钗一同往园子里去,五人说说笑笑着,谁也没有冷落谁。
黛玉回到了潇湘馆,紫鹃和晴雯刚刚收拾好床铺和洗漱用具。
薛宝钗就往黛玉的梳妆台上看,一见带回来的首饰还是那些首饰,不禁轻笑了一声,又拈起胭脂盒子来